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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

树木。

荆棘。

树木。

这片树林里除了遍布的荆棘和凋零的树木之外,似乎空无一物。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弯弯曲曲的枝条和斑驳的影子。

连风都是静止的。

陈韶看着棕色的马儿从自己手心舔走那块黄色的糖,收回手又抬头看了一眼。

他进入女巫之森已经有七八个小时了,从下午到黄昏,从黄昏到午夜。别说什么女巫了,就连一栋房子都没见过。腕表上的指针还在旋转,森林里的时间却仿佛静止了,又好像只是陈韶一个人和一只猫、一匹马,被单独困在了一个永恒无人的寂静之地。

要是他早知道这里这么无聊,才不会来!

也幸好,被荆棘划伤这种程度的疼痛,还不到让他彻底失去理智的程度……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

“你不知道矮人小屋要怎么走吗?”

他抚摸棕马长长的脖颈,轻声说着。

“还是说,我们迷路了呢?”

【如果您发现马儿将您带到了不可预料的地方,砍下它的头颅,并将其丢进沸水,然后它的身体会带您前往别处】

他长久地凝视着这匹温顺的生物。

半晌,陈韶才重新收回手。

“不要放弃自己拥有的事物……好吧,再等等看,再等等……”

他喃喃着站起身来,跟着马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一阵子,猫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飞也似的躲进了马儿浓密的鬃毛。陈韶似有所觉地转过脑袋,就看见原本有着荆棘树丛的地方,此时变成了一块裸露的空地。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坐在空地上,她有着一头茂密的黑发,长长的,直垂到地面,蛇一般弯曲着。

女人的右手手肘一上一下地运动着,带来了“铛铛”的脆响,那是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

再一晃神,周边的荆棘和诡谲的树木就都消失不见了,月光重新洒在了陈韶身上,小溪在脚边流淌而过。

“铛铛”

女人仍旧低着头,一下下敲击着,那声音却无端令人着魔。

陈韶默默后退几步,打算先在这个新场景探索一遍,但女人蓦地开了口:

“很久没有看到您这样独身一人的小客人了。”

她的声音嘶哑而含糊,像是喉咙里含了一团血,那敲击声却没停下来,依旧一下下继续着。

“晚上好。”陈韶说,“请问你知道便雅悯王子住在哪儿吗?”

敲击声停了。

“啊,便雅悯王子,我似乎知道。”女人说,“我曾经询问他是否想要回到他的国度,可惜被他的兄弟们阻挠了。”

【不要渴望你难以获得的东西】

是这一条吗?

“那么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女人发出短促的笑声。

“我没说我不知道……小先生,请您靠近些,我的嗓子不太能说话。”

陈韶就真的往前走了几步,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真是乖孩子。”女人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小铁锤,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她似乎经历过一场火灾,几乎整张脸都被烧出了瘀痕;一只眼睛已然消失,只剩下左半边那只依旧半睁着,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里面也只剩下了半只干瘪的眼球。

而被浓密黑发挡住的地方,赫然便是一整圈泛着青筋的肉瘤。

如果站在这里的真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早就尖叫出声。

“你不害怕?好孩子。”女人张开了嘴,让人瞧见她口腔内部也遍布了的鼓泡,“再走进一点……对,过来,让我瞧瞧你。”

陈韶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住了。

“爸爸妈妈说不让我在外面离陌生人太近。”他嘴上说着,视线却飘到了女人的腿上。

与上半身形象不同,她裸露在外的大腿线条优美、肤色白皙,不亚于陈韶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女性,但此时,那看似人类的血肉上却牢牢地嵌着一整排黑色的钉子。有一枚钉子只敲进去一半,还有一半露在外头。

“真是有礼貌。”女人重新拎起锤头,却没继续锤,而是将它递给陈韶,“请帮我一个忙吧,礼貌的小先生。”

陈韶当然不会接,而是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助那些可怜人。”女人“嗬嗬”地出了两口气,“帮助他们夺回一切,那些可怜的家伙……”

另一个世界,天选者莱利·弗朗索瓦的喉结微微滚动。

“夺回……一切?”

女巫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是的,夺回您应有的一切……从那些无礼地剥夺它们的人手里……”

她仅剩的半颗萎缩眼球在眼眶里转了转,视线在旁边被敲晕了的男孩身上略过,就转过身去,重新拿起了铁锤。

那根还生着锈的黑色铁钉足有一指长,在女巫轻轻的敲击下登时陷入了白皙的皮肉,却没有流出半点血来,只接触处略有凹陷。

莱利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女巫身边。他神色怔然地接过铁锤,把只扎进去一个尖的长钉又往里锤了一个指节。

“我的公司……”

铛!

这枚钉子被彻底嵌了进去,女巫便从旁递出了第二枚。

“我的妻子……”

铛!

第二枚钉子也立即被钉下了,女巫没给出第三枚,莱利却没看到似的,手胡乱地一抓,第三枚钉子便凭空出现了。

“我的父母……”

铛!

“我的女儿……”

铛!

第四枚钉子也完全钉进了女巫的身体。莱利再去抓,钉子却没了。

但他依旧重复着刚刚的动作,一锤又一锤地砸下去。

原本钉了钉子都安然无恙的双腿,却在这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力道下直接崩碎,碎肉和鲜血从锤子下面迸射出来,沾了莱利满头满脸。

他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怔然,变得逐渐扭曲,一股又一股怒火袒露而出。

“该死的怪谈!该死的怪谈!该死的怪谈!为什么会有这种邪恶的东西存在!它们为什么会出现!”

“我要杀了它们!杀了它们!还有那个怪物,都去死吧!”

钉着钉子的腿在最后的一锤下直接断裂了,森白的骨头从血肉中探出头来。锤子落地了,木质的锤柄撞在了女巫脚边。

莱利破碎的脑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诅咒它们……怪物……”

女巫慢慢站起身来,细致地将莱利头颅上的钉子取下。

一根、两根……七根……十三根。

她重新回到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将第一根钉子钉入了膝盖。

而莱利破碎的尸体,早在钉子彻底离开后,就在原地长成了一株骨白色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