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在办公室门口偷偷观望,局面闹得十分难看。
高二爷眉目间暗了又暗,只不过为了达到目的,再加上常年以来积攒下的耐性,他没有开口,只摆摆手让高寒熵退后。
二叔隐隐有些担忧,见他的神色、以及在场傅家与高家的排面布局,我大概也就明白了。
他不是非要口出恶言,只是如今两边都虎视眈眈,看高二爷这样子是无意和谈了,拒绝也无用,一定要见我,二叔肯定是不愿的,万一我出了什么差错那就不是小事了,唯一的方式,只有动武。
现在傅家这边有邵勤、裴圳和表哥身边的贺清云领头,带着大概十几个人,外头应祁只管对付崔汝舟都自顾不暇,楼下的梁森就更不好说了,而高家,办公室外的人暂且按下不说,就论这里面,能做头目的就有高二爷身边老练的叶学明、刘雪茵,高寒熵身边的江朝瑞和婆婆身边的邓颖。
虽说婆婆肯定不会帮着高二爷的人和傅家动手,可就叶学明那几个也足够让傅家吃够呛,要晓得傅家比武不至于不出名,可高家是什么人家?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二叔这是把全家都赌进去了,至少逼高家先动手,警察来了傅家也可以抓着这一点让高家吃瘪。
可惜被高二爷看破了,他不肯动手,还好是被看破了……
否则真让老傅二叔小叔他们为我与高家动手,万一受什么伤,我还不如去死。
“傅二哥,您别生气,其实当年咱们两家的婚约上,写的也并不是辛辞和时时的名字,而是高家和傅家,所以按理说,寒熵确实是有向时时提亲的资格的。”一直沉默不言的婆婆开了口。
办公室耀眼夺目的暖光灯下,照耀着婆婆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庞更加动人心魄,她今日好像还是特意打扮过的,脸颊、鼻尖、锁骨,处处都有金粉的痕迹,平日里不爱首饰,今天这个极其重要的日子也装饰了些,手上祖母绿的宝石戒指十分夺目,别在衣领上的蜜蜡向日葵栩栩如生,只是说出的这番话却使我心里凉透了!
什么叫做写的是高家和傅家的名字?如果当初不是她亲口跟老傅和二叔保证、是辛辞会爱我一生一世,老傅和二叔怎会签下婚约?现在想起来签的是姓氏了?
“高琅越,你可真是巧舌如簧啊,如果不是你蒙骗,时时如今怎会被当做一个商品一样、被你们争来抢去的!她现在还是我们傅家的女儿,不是你们高家的私有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老傅再也忍不住,当即拍案咆哮道。
“当然不是!时时自有选择的权力,只要她亲口说了,是要嫁给我家辛辞,那就还是咱们的两个孩子结亲啊!”婆婆玉珠含泪,焦急解释道。
小叔眼见着是要闹掰了,也没有什么掩饰的必要了,手背一甩,桌上定窑白瓷手绘的茶杯已然摔落在地,发出震天响的碎裂声,小叔毫不犹豫的怒骂道:
“你这话说的轻巧,可知若事情传出去,毁的是我家女儿的名声!婚约上写的是高家和傅家,众人皆知,你高家有的是适龄的公子,可我家适龄女儿只有时时一个!照你那样的说法,但凡是个姓高的男孩子都能来向我家时时提亲吗?咱自己知道的,高辛辞和高寒熵已经没有血缘关系,可外面盯着两家联姻的眼睛呢?谁会在乎血缘?他们只会知道这两个孩子都姓高!都是你高家出来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表兄弟!一家兄弟向同一个女孩提亲,你们是公平竞争,高兴了,我家时时呢?担着一个高攀你家的骂名还不够,还得背上一句水性杨花、勾搭一家兄弟吗!”
“我女儿不是嫁不出去了,也不是家里养不起了非塞到你家里的!高琅越,你想让高辛辞娶时时,难道就只是因为感情?敢说没有想占傅家名声的目的吗!”老傅拍着桌子怒吼道,说罢,又止不住剧烈的咳嗽。
我泪眼模糊,几乎承受不住要冲进去,可我偏偏还不能,在没搞清楚里面的状况之前,我不能乱了阵脚,外面的事情还要我撑住了。
我打开手机,刺眼的光简直要让我失明,模模糊糊中,我看见秦柯回了消息,津海老宅一切平安,如有需求随时可派人来临江,梁森则说楼下一切正常,陆澄澄在家里表示赵家、寒家和侯家随时可以帮忙,可是如今真明了了高二爷的目的,我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无用的。
高家并不想动手,也不是非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娶我,高二爷这招,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能捞到好处。
如果我坚持还要嫁给高辛辞,那就像小叔所说的,我名声坏了,傅家和高家长房也会有嫌隙,即使硬凑在一起,长房也别想捞到联姻本该带来的半点好处。
如果我赌气,答应和高寒熵订婚,那外界又该谣传,说我变心太快,是个高家人都能接受,且高寒熵原本是有妻子的,我还见过,知道程筱蕊怀孕的时候,作为未来弟媳,我还给她送过补品,趁虚而入,用家世来打压被高家轻视的儿媳,被辱骂的还会是我。
如果我想解除婚约,谁也不嫁,得罪了高家,高家自然有理由向我傅家发难,到时候,我们就只有退回津海这一条路可选。
这么多要素夹杂其中,怎么看,我都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我,我们傅家,就是唯一的牺牲者。
可是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人可以救我的,我不明白,怎样都想不通,为什么高二爷可以通过向我提亲的要求?为什么婆婆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辛辞要这么对我,只要他们阻拦,高二爷哪有带聘礼前来的资格?
即便我已经做好了打算,三个选择中伤害最低的就是我答应嫁给高辛辞,我仍旧泣不成声。
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也不想是高辛辞亲手毁了它。
不对,或许是我想错了,他只是从犯,是婆婆想出这个主意来的,她说过,高辛辞鲜少求她,所以这次一求,无论多难她都会帮高辛辞实现,所以就以傅家全家的颜面逼我就范?
对啊,她确实有这个能力,只要我今天出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我愿意嫁给高辛辞,她当然有能力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全都隐瞒下去,也就不会有谁受委屈了。
高二爷有盘算,没想到她也有吧?真是够狠!她算准了我们傅家,即使我无理取闹的不嫁,权衡利弊之后,全家人也一定会威逼利诱着老傅将我交出去,傅家上下成百上千人,不可能为着我一个人毁了前程……
我浑身上下没力气,口中一片腥甜,实在是撑不住了,我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药盒,捏了一粒塞到嘴里。
青灰色的中药粒从干巴巴的口中硬挤进咽喉,尖锐的边缘划过血肉留下伤痕,落进胃里,晕染过后,便是满口满身的苦涩。
我想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如果连高辛辞也这样对我的话。
办公室里的争吵声不断,只是我耳边一阵低鸣,什么都听不清了。
直到应祁神色有些慌张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儿来。
他没说话,示意我去走廊那边,我有些疑惑,但决定都已经做下了,就算再出现什么突发情况也不会比如今的局面更差了,我跟在应祁身后走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的是,我在走廊口看到的是熟悉的背影。
他穿着一件熨的平直的白衬衣,下身是纯黑的西装裤,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神中满是柔光。
“默读?你怎么来了?”我赶忙奔上去。
默读却好像早就知道了我这个反应似的,一手轻轻搭在我手臂上,捏了捏我以示安慰。
“麻烦应总继续在这里看守,我和傅小姐有些要紧话,立刻就要说。”默读轻声道,如耳畔微风,沁人心扉。
应祁低首道:“是,林先生自便。”
话不多说,默读已然拉着我进了大厅,我刚要说什么,他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傅小姐你放心,我有办法解决你现下的困局,不过具体是什么你就别问了,一切事务,等咱们出去以后我会向你解释清楚。”他眼神温柔而笃定。
我一向是信他的,无论何时都信他。
我点了点头,沉吟许久,只说了一句话:“叫我惜时就好。”
默读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微笑道:“好。”犹豫一阵又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啊?”我有些懵。
默读伸出手,他依旧腼腆,只是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
“一会儿,我大概需要牵你的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不介意。”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默读说罢,还不等我表态就又红了耳根,忙逃避眼神改口道:“我是说,会保护好整个傅家,傅家对林家有恩。”
我和默读推门进办公室的时候让众人都脸色一变,尤其是婆婆,那副神色,亏心事被戳破,真是难堪。
我无话可说,只是站在门前挨个向众人低首行礼,默读跟着我的身份辈分同样行礼。
“高二爷,高阿姨,爸,二叔,小叔。”
除了那一声“爸”被他换成了“傅伯父”以外,其他毫无差别,不知这算不算得上亲昵,但无论是高家还是傅家的都朝他的方向看去,小叔微微蹙了蹙眉,手肘戳了戳二叔,二叔又看向老傅。
老傅看到我才稍稍按捺,招手叫我去他身边,我走到沙发后,老傅伸手拉住我,手心满是汗珠。
开口便提我的事让我担忧,显然老傅不是这样的人,他深吸一口气转了话题:“是默读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昨晚的时候家母因为欠债的事情住进医院,傅伯父替我和母亲解决了债务危机,这笔钱、晚辈之后一定还上,但在还债之前,理应先向傅伯父道一声谢。”默读颔首道。
老傅先是一愣神,经我提醒之后才明白,回过头温和笑道:“你母亲帮我养大了时时,这些小事也是应该的,不必挂怀,你年纪还小,还在读书,先别把心思往经济方面放。坐吧。”老傅示意默读去他右侧那个空余的沙发。
“傅伯父对晚辈关怀、是您仁善,但晚辈应尽到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不过除此之外,晚辈还听说了另一件事,心里难以平静,这才急匆匆的赶过来,希望没有打扰各位长辈说事。”默读坐下之后,将在座之人都扫了一圈,尤以高家人为甚。
“哦?什么事?”老傅有些疑惑的问。
“晚辈无意冒犯,只是听说了才想问一句,不知时时的婚事是否已经落定,是许给了谁?”
默读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墓地一般寂静的办公室也足以激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却未有一个回答他的问题。
小叔眼神流转,也是深吸一口气之后才笑吟吟的问:“默读,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总归时时是和高家有婚约,只要知道未来姑爷姓高就是了。您说是吗?高董事长。”说罢,小叔没好气的瞥了婆婆一眼。
婆婆却无暇理会小叔,一双摄人心魄眼眸紧抓着默读,暗暗蕴藏些紧惕,半分不肯移开。
我放心不下,松开老傅的手走到小叔和默读坐着的沙发间隔去,为避免显眼,我还紧紧扣住小叔的肩膀,小叔当是我害怕,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默读就在此时满怀期望的望向我,一字一顿道:“我听说高家与傅家的婚约内容上混淆不清,没有写清楚名字,高二爷便以此为由,认为高寒熵作为高家子孙,同样有向时时提亲的资格,无畏亲缘,我并无意离间高家与傅家的同盟关系,只是心中痛痒难耐,一定要在今晚得到一个答案。”
“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的。”我有些好奇,但在好奇之前我更关心的还是默读安全的问题,我并不想让他在高家面前露脸,尤其是现在他事业还没起步、没有背景的时候。
“好,时时,那我就当着长辈的面问了。”默读果然牵住我的手,他也不坐着了,起身让我坐下,他蹲下身与我平视才道:“若论婚约来说,我是不是也有追求你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