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阮老头子继续往下看,眼睛都快看直了。
合着眼前的这批‘老、弱、病、残’实际上各个手艺不凡啊。
光凭着会盖砖窑、烧青砖的事在乡下生产大队里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毕竟那李家沟生产大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初他们生产大队可就是凭借着烧青砖发家的。
阮老头子不禁想了想,如果清河大队里头能够自产青砖,这哪怕是不卖出去光是给自家生产大队用,那算下来也能省下不少钱呢。
眼下社员们手里都有余钱了,虽然大家伙儿现在还住在泥胚的乡下土房子里,但往后早晚得盖个好房子住......
每个乡下人梦寐以求的就是住上青砖大瓦房。
既然明知有盖房的打算,那大队里面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人才肯定是好上加好的大喜事啊。
刘润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大队长的眼色。
这张纸上的内容是他整理的,他有意将那些旁人想抢去的工艺、技术都写在了最上面,而那些看似无足轻重却能够帮助生产队建设的手艺他都往下放了放。
刘润知抿着唇,神情专注的很,他对这位大队长的答案并没有惊讶,因为他早就猜到了,眼前的大队长会是一位怎样的大队长。
只不过,他还是不太敢去相信。这世上分明有毫无理由的恶......可看尽了世态炎凉之后,他们转眼却又遇到了对他们毫无索求的善。
“这个,房屋规划是......”阮老头子有些好奇的问着。
刘润知显然是都打听清楚了的,因此他应对如流:“这位同志是...留学回来的。像是咱们乡下自住房至多只盖成两层小楼房,但县城和省城会在工厂附近盖一些职工宿舍或者是居民楼。有了他的测算和规划,房子就可以盖的更高、更大、更安全。”
实际上为了让眼前的大队长能够轻易弄懂,刘润知所说的参照物已经是最小的建筑了。
越是大的建筑在前期规划就要更精细缜密,而身后的那位同志,就是那种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留过洋,学过几门外语,家境好,可惜回来探亲的时候被人恶意举报,全家都被打上了‘崇\\\\洋\\\\媚\\\\外’、汉\\\\奸\\\\走\\\\狗的罪名。
可悲的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是上面的意思,而是有心人借着鸡毛令箭故意陷害。
他们无法\\\\恨\\\\国,因为这个岌岌可危的\\\\国\\\\是战士们用自己的血肉护住的,因为这是他们热爱的\\\\祖\\\\国。
如今经济萧条,科技落后,国内物资匮乏,温饱都成了问题。对外还没有足够震慑他国饿狼的利器,所以表面的和平现状其实随时都可能会坍塌。
像这种内外忧患的情况下,什么人会成为活靶子?
但凡是能帮助这个\\\\国\\\\家\\\\发\\\\展\\\\的人才就是活靶子,没有商人就无法通货赚不到钱,没有技术,科技就要落后无法发展,对外就永远低人一等。
可恶人当道。实在是不想让这一株好不容易破土而出的‘幼苗’发展起来的坏人太多了。
所以,他们恨不起\\\\祖\\\\国,\\\\祖\\\\国\\\\如今四面环狼,腹背受敌,实际上比他们看起来还要危险。他们现在只恨不能抓到真正的仇人,恨怀揣着一身本领不仅无法报国,反倒还因为坏人陷害身陷囹圄,无法自救。
舍小家为大家的口号他们从没忘过,成千上万的战士们无惧无畏的献出血肉,他们有何不敢?
他们当然敢舍,但就怕小家没了,大家也保不住。
只悲愤如今什么都还没开始为国家做,就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如果现在就去死,那这样的一生太过委屈也太过憋屈。
只不过经历这重重困苦之后,他们认清了一点。
如今自身都岌岌可危了他们还能奢求什么呢?还敢奢求什么呢?
先活下去,才能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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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老头子点头,没忍住叹了口气道:“咱们乡下的房子宅基地都是自己选自己盖的,确实是盖的有些乱,我每回上县城都觉着人家住的房子利落又大方。”
“要是大家伙都在一片盖青砖瓦房,以后拉电了再装上灯,那确实是更好看一点。”
穷人不是傻人,他们当然也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不好看。只不过穷人养活不起自己的审美,所以习惯了什么都去凑合,凑合着还能穿、凑合着能吃、凑合着能住。
他们一直凑合着的活习惯了,因此哪怕他们知道什么是美的、喜欢的,却也不敢妄想着去拥有,只会在心底艳羡。
因为人在穷的时候,连试图表达自己的喜欢都会感到羞愧、自卑。
没钱的时候人想吃饱肚子成了馋,想穿件体面衣裳都是虚荣,想住在大房子里都成了攀比。
所以,没钱的人哪里还敢提什么喜不喜欢?凑合过着算了。
阮老头子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一直带着大家努力挣钱。
因为他知道,大家伙不是手里有钱就敢去花,而是手里有钱了才敢去幻想,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一日三餐顿顿吃饱,幻想着全家都能穿上好衣裳,幻想着以后让家人住上明亮干净的大房子。
阮老头子的话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他们的眼神里有羡慕。因为他们也知道只有社员们才能分到宅基地盖房子,至于‘坏\\\\分\\\\子’,不被天天批\\\\斗就谢天谢地了。
可对于华国的人来说,有了能遮风避雨的房子,才算是真正扎了根、有了家。
阮老头子注意到他们眉眼间些许暗淡的神情并没有高调的说什么,只是语气平静的陈述道:“上面虽然是让你们来乡下接受改造,但你们现在已经不是被关在农场里的犯人了。等你们养好了身体以后,只要是愿意在清河大队里脚踏实地真心过日子的,社员们看在眼里自然会把大家当做一家人。到时候咱们就是一个大集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阮老头子轻声道:“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其他人面面相觑,如丧家犬一般灰败的眼里绽放出了一抹期待。
多年的苦日子早已经磨平了他们的棱角,现在他们都累了,都想要踏踏实实安安分分的过平淡日子了,他们再也承受不起更沉重的磨难了。
“明白......”有头发花白的老者含着热泪点头:“我们明白。”
刘润知抿着唇,挨打受罚关黑屋里都没湿润的眼,来清河大队的头一天就已经湿润了好几回了。
“很好。”阮老头子缓缓拔高声量,语气抑扬顿挫,带着鼓舞人心的腔调:“现在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抓紧养好身体,尽快加入到清河大队的生产集体中。”
清河大队不会特别优待他们,但也不会刻意欺负他们。
这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