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同行的尊重,尹向荣给姚麻子送去了一个花圈。
他人没有亲去,处理完矿上的一些琐事,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矿区宿舍院中,望着西南边被封锁了的矿山,抽着一支支香烟,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等待着何志东的消息。
法院说宣判结果要到明年春天才下来,最快也到年终,因涉及人命较多,案情重大,司法程序移交到了省上。
金玉秀安慰尹向荣,说移交到省上才好,地窖中八九个铁箱里的钞票装在麻袋里拉到了省城,金玉秀凭着多年跟随何志东结交的人际关系四处活动,寻找着推磨的鬼,润滑着权力的齿轮,她相信着破财消灾的说法,相信着好人总有好报的念头——何志东和她半生敦厚,为人善良,一场矿难总不能要了何志东的命!
“兴海煤矿现在落在了罗椿春的手上,姚麻子将家产全部留给了这个婆娘继承!”
送花圈的人回来后报告了这一消息。
震惊!除了震惊似乎寻不到别的词可以形容尹向荣的心情。
他想起罗椿春说过的话,突然觉得罗椿春原本不简单。
简单的是他,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活在姚麻子的淫威之下。
他从没有想过罗椿春的命运会有惊天动地的变化,从一无所有依附姚麻子而活,到一夜之间成为矿长、有钱人,尹向荣听着兴海煤矿上传来送葬的唢呐声,好像听到了罗椿春的人生演奏着大幕拉开的序曲,他不知道是为她感到高兴还是为她感到难过,但想念她的感情是真实的,并且因为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想念她的情绪变得如此强烈和焦躁。
尹向荣走出空荡荡的矿区宿舍,一直走到岔路口的那棵老树下,他将一根红布条系在了落光叶子的树梢上......
罗椿春摘下红布条是在第二天下午。
两人都盼着天黑。
傍晚,在矿山小镇的路北口罗椿春上了尹向荣的车。
车子飞驶向北,再左拐驶向黄河岸边,小路崎岖,车子颠簸,终于停在了熟悉的芦苇荡前。
“昨晚为啥不来?”尹向荣怀着恼怒和责备,一把抱住了罗椿春。
“埋了他还得应付来的人,总不能撇下他们不管,昨晚睡觉都快天亮了。”
罗椿春解释,唇被搅扰得口齿不清。
“也是,你身份不同了——现在是矿长大人。”尹向荣的牙齿有着狼的力度。
“你都知道了?”罗椿春挣脱开来,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么大动静,周府谁人不知?”尹向荣将她往芦苇丛里拖。
已是深秋,冷风拂过,让人哆嗦。
但罗椿春怎么能拒绝得了他火一样的燃烧......那令人销骨蚀魂的烈火,燃烧起来让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
“天冷了,以后我带你去周府。”尹向荣在她耳边呢喃。
罗椿春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口,眼睛望着芦苇荡的上空,天是黛青色的丝绒,星星在秋天稠密起来,满天闪耀,激动不安地诉说着什么。
尹向荣说的以后,是以姚麻子的死为前提的。
以前他们是偷情,是躲避着世人的目光,生怕让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恋情。
以后他们是恋爱,或者说是两情相悦,别人最多说是尹向荣娶了个小寡妇。
“你那边......怎么样了?”罗椿春想知道同达煤矿的事故处理结果,确切说想知道何志东的下落。
“煤矿关停,我爹会坐牢,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还不知道。”
尹向荣的声音沙哑低沉,风在芦苇丛里呜咽穿过,他将自己的外衣裹在了罗椿春身上。
罗椿春的心一阵绞痛。
同达煤矿所遭遇的一切变故是姚麻子所为,是他一手造成。
姚麻子的兴海煤矿却完好无损在存在着,它现在归属于罗椿春所有,包括姚麻子所有的家产。
同达煤矿的矿难事故成全了今日的罗椿春!
姚麻子的死只是必然中的偶然——罗椿春知道姚麻子必须死,却未料到姚麻子的死不光让她恢复了人身自由、让她从非人的折磨和痛苦中解脱出来,额外带给她的巨大财富才是罗椿春人生高光时刻的开始!
身份是显赫的,钱这辈子是花不尽的。
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罪孽在隐蔽处开花结果。
罗椿春在腔内的心没有发黑变质前时刻审判着自己的灵魂、拷问着自己的良知:她要不要将姚麻子的罪行坦露天下?她要不要付出实际行动来惩罚姚麻子的罪行?
结果是能预料的,如果她揭示了矿难的真相,兴海煤矿将成为付诸惩罚的资本,赔偿、关闭,说不定她身为姚麻子的妻子受到刑法的牵连,就算她不坐窂,得到的一切顷刻之间便会化为乌有!
罗椿春在尹向荣的怀中哆嗦了一下。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她却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结婚吧,结了婚,兴海煤矿便是我们的,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把同达煤矿赎回重开。”
这是罗椿春能做到的。
并且,是她认为必须要做到的。
尹向荣伸手捋了一把芦苇的叶子,叶上的锯齿划破了他的手心,疼痛蔓延到他的心里。
他确定不了自己为何疼痛。
他从没想过罗椿春会成为自己的拯救,他想过要成为罗椿春的男人,成为她的英雄。
他从没想过要依靠罗椿春,如果余生想要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何志东藏在别处的钱可以养活尹向荣和金玉秀母子。
但,一想到同达煤矿他的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罗椿春——结婚是必然的,他爱着她,一如她爱着他一样。
他们都想要天长地久,而不是芦苇荡里的男欢女爱。
罗椿春等着尹向荣回答。
然而他没有说话。
他翻了一下身子,压向她......
这一次的烈火如火山爆发,在撕心裂肺的快感里,罗椿春听到他一遍又一遍唤着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