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寒走得很慢。
从王府到大狱，不长的一段路，他却足足走了一炷香。
沿途的民众，指指点点。
话题度拉满。
到了大狱，吴铁山将人交给狱卒后，便迫不及待滚去向昌帝汇报了，他怕多留一刻，就会被气死。
狱卒给夜倾寒开了个单间，但里面的环境并不好，夜倾寒皱了皱眉。
当即甩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爷好好收拾一下。
半盏茶的功夫，牢房就焕然一新。
夜倾寒躺在干净舒适的被褥上，将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个腿儿，开始想事情。
最初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套计划，想要借助它刷点声望值。
文章是以平民的角度和利益为出发点写就的，一旦面世，必将能够赢得万千平民的认同和拥护。所以，夜倾寒大笔一挥，给它加了个批注标语，算是补张票，让大家成为同一条船上的人。
但夜倾寒不确定，那篇文章交到首辅杨鸿玉那里后，他是否会呈给昌帝。
毕竟四个考区，合计四十份考卷，从中选出三份，概率还是挺小的。
所以这段时间，迟迟没有动静，夜倾寒还以为此事已经搁浅了呢。
没想到，杨鸿玉真的将它拿到了昌帝面前。
其实，夜倾寒这么做，风险挺大的。
他在触碰昌帝的逆鳞，搞不好就可能万劫不复。
但做什么没有风险呢？只要收获够大，就值得去尝试。
夜倾寒猜到了自己可能会有牢狱之灾，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首先，文章不是他写的，他只是主考官而已，顶多算从犯。其次，自己毕竟是平南王世子，昌帝或许想杀他，但不会以这种方式。
最后，哪怕玩脱了，狗皇帝不顾一切就是要杀人，那夜倾寒也还有一张底牌，大不了直接用‘腾挪符’遁出百里，天高海阔，逃得一命还是没问题的。
截至目前，事件爆发后的状况，都在夜倾寒预料之中。
接下来，就是等待收获了。
如果无法令人满意，那就日了狗了。
……
次日，夜星来探监，也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夜倾寒听闻，文章作者桑宏志已经遇害，并被挂在城门口示众，他内心还是挺难过的。
但，这是桑宏志自己的选择。
当他决定在科考中写下那样一篇文章时，岂会不清楚将造成怎样的后果？显然，他一开始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精神踏进考场的。
这一点，从军士去他家中逮捕，他冷静的反应，以及临死之前的那句话中，都可以体现出来。
“你我虽然素未蒙面，但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也算跨越时空合作了一把。”夜倾寒心中暗道。
但这把火，还远远不够！
也许桑宏志的死，以及那篇文章，短期内可以形成一定舆论，激起民众的愤慨与热血。但冷却下来之后，不会有任何改变，此事就将不了了之。
夜倾寒若想刷声望的话，就绝不能让这种局面发生。
相信死了的桑宏志也是如此，他想当暮鼓晨钟，推起滔天巨浪，唤醒更多的人。而不是像一颗小石子一样，只带起几圈波澜，便淹没无踪，那不是白死了吗？
所以，就让我帮你一把吧，也是帮我自己。
夜倾寒低声交代了一番夜星，后者道一句‘放心’，然后起身离开。
……
城门口。
桑宏志的尸首，已经悬挂一天多了。
来来往往的人，也早已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看向半空中的目光，充满哀伤、敬佩和惋惜。
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想想也是，你还能指望那些素不相识的普通民众为他做些什么？愤而操戈向朝廷讨个说法吗？不现实。
即便他们有这个心，没人带头，也拧不成一股绳。
就在这时。
几名身着文士袍的儒生，来到城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后，哐当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宏志兄，你死得好惨啊！”
这一嗓子，立马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好人不长命吗？”
“你的妻女在来玉京城的路上，惨遭匪患杀害！如今，你也下去追随她们了……”
“也好，到了下面可以一家团聚，总比孤身一人留在这世间受苦的强。”
儒生越哭越伤心，而周围之人通过他的话，也了解到了桑宏志的遭遇，的确惨绝人寰，不禁又是一番唏嘘。
“但宏志兄，弟弟还是有点为你不值啊！”
那名儒生话锋一转，收起哭声后站起身来，指着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群众，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你看看，这些就是你口中的‘贵民’，你为了他们可以连性命都不要，但他们呢？依旧浑浑噩噩，任人奴役，过着狗一样的生活。”
“他们的眼已经盲了，心已经死了，不值得你去拯救！”
“？？？”
围观群众懵了，怎么突然之间，自己等人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这话虽然难听，但却让人无法反驳。
于是，一个个被骂之后，全都羞愧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
但也有零星几个不服气的，挺着脖子反驳道：
“那你让我们如何？就算我们做些什么，桑宏志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了。”
“错！大错特错！”
儒生情绪激动，指着那几人的鼻子骂道：“你们不是为别人做什么，而是为自己。”
“为你们自己，争取一个活得像‘人’的机会。”
这句话像醍醐灌顶一样，震得在场所有平民头皮发麻。
儒生接着说道：“诚然，如你所说，宏志兄已经离我们而去，彻底无法挽回了。”
“但还有一人，也因替我们发声而身陷囹圄，难道你们就能视而不见吗？”
“谁？”
“还能有谁，平南王世子夜倾寒，如今正被关在大狱。”儒生露出痛心疾首状。
“卷子上那道批语就是他写的，因此触怒昌帝。”
“世子出身高贵，却心怀万民，不惜冒犯天颜也要支持宏志兄、支持正义，我们能忍心看他下狱而无动于衷吗？那我们还配做一个人吗？畜生都比我们强……”儒生说到激动处，声泪俱下。
“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良知、还有一点热血的话，就跟老子去大狱营救世子，让朝廷看看我们的态度！”
儒生说完，一马当先向城内走去。
“去大狱，救世子！”
立马有不少人被点燃了胸中火焰，他们挥舞着拳头，高喊着口号，紧紧跟在儒生后面。
不一会儿，就形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等护城士兵反应过来的时候，场面已不可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