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来,大哥背你出去。”
门外,新郎官已经顺利通过娘家人的考验,催上花轿的鞭炮响了起来。
胡建国转身蹲在胡琼芳面前。
新娘子出嫁,按照他们这里的规矩,是要脚不沾地,由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的。
虽然因为“破四旧”,现在已经没有花轿了,但是,上自行车也一样。
胡琼芳趴在大哥背上,就像小时候那样,双手亲昵地搂在大哥脖子上,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真好,这辈子,一切都圆满了。
何向军没死。
她也没有跟姜乐平私奔。
她会带着爸妈和哥哥嫂嫂们的祝福,嫁给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
有一场正式的婚礼。
能让大哥背着她出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佳偶天成,白头偕老。
门外,何向军穿着军装,挺拔俊朗,剑眉星目,双手牢牢握着自行车把手。
看着胡琼芳的眼神,灿烂灼热。
这个男人,哪怕是在接亲这样的大日子里,也依然是隐忍克制,彬彬有礼的模样。
可是,这一刻,当抬头和他对视的那一眼,胡琼芳却无比确定,他是喜欢自己的。
爱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躲不开。
胡建国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把心爱的小妹,放在了何向军的自行车后座上。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和起哄声,胡琼芳却顾不上害羞,她抬起头,眼神依依不舍地看着大哥,二哥,还有站在门口的胡丰年和黄桂芝。
“爸!妈,大哥二哥,我……”
她想像平常那样,对家里人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可是她知道,这一次,走出这个家门,她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上辈子跟姜乐平私奔的时候,她没有哭。
可是这辈子,明明周围都是一片祝福声,她却捂着嘴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黄桂芝早就撑不住了,一只手紧紧抓着老伴的袖子,另一只攥着早就哭湿的棉帕,冲女儿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胡丰年抬起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对胡琼芳摆了摆手:“丫头,去吧!早去早回……”
全场瞬间一片静默。
黄桂芝狠狠瞪了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子一眼。
什么叫“早去早回”?
这是诅咒她闺女刚嫁过去就被休回娘家吗?
接收到老婆子的死亡凝视,胡丰年咳嗽一声,赶紧补上一句:
“我的意思是,你跟向军,回门那天早点回来,别让我和你妈惦记着。”
这话还差不多!
担心老头子伤心过度,又要胡言乱语,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黄桂芝也顾不上伤心了,赶紧冲何向军摆摆手。
“姑娘我可交到你小子手上了,咱们两家就这么点路,要是让我听到,你们老何家欺负我闺女,到时候可别怪我打上门去!”
这种时候,何向军当然不能掉链子,当即拍着胸脯对丈母娘保证——
“妈您放心,回头我就教芳芳打拳,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让她亲手揍我,我绝不还手!”
好家伙,从来只听说男人打女人的,主动教媳妇拳脚功夫,让媳妇生气了就揍自家男人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黄桂芝终于满意了。
看着何向军骑着自行车,娶走了他们村最漂亮的姑娘,村里的小伙子们,别提多惆怅了。
更惆怅的,还有那些家里有儿子还没结婚的公公婆婆们。
何向军这小子,可真是只管自己快活、不顾别人死活啊!
他今天在老胡家门口,对丈母娘说的这番话,可是一下子拔高了丈母娘对新女婿的考核标准呀~
从来只听说男人打女人的,让自家媳妇揍男人,男人还不许还手,她们活这么大都没听说过。
只可惜,家里有闺女的,已经迅速把这一招学了过去。
何向军不知道的是,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他们这一片的人家,嫁女儿的时候,都多了一项规矩——
新郎官来接亲的时候,到了新娘子面前,必须让新娘手持戒尺或者扫帚头,往新郎身上打几下。
还不能装模作样的假打,必须让新郎疼的叫出声来,才算是过关。
所以说,何向军夫妇,也算是开创了本地“新娘子暴击新郎官”这一婚嫁习俗的先河了。
从杨树岭村,到何家坳子,中间要爬一道坡。
站在坡顶上,远远就能看到柳渚头村。
上辈子,胡琼芳就是在这里,和姜乐平手拉着手,最后一次回头看了她出生、长大的杨树岭村一眼。
然后,头也不回地和姜乐平私奔了。
那一年的她,因为不敢让家里人发现,什么都没带出来。
跑到半路的时候,她口渴的不行,姜乐平就从别人家的苞谷地里,摘了几片苞谷叶,做成了一个水杯,跑到别人家里,打了一杯井水来给他喝。
那时候,她觉得用苞谷叶做的水杯,真是浪漫极了。
这辈子,同样是在这个地方,何向军主动把自行车停下来,让接亲的兄弟们休息一会儿。
然后,从自行车把手上拿了一个军用水壶,递到胡琼芳面前。
“渴了吧?快喝点水,我妈一早烧好的,水壶也洗干净了,没人用过。”
“那你呢?”胡琼芳抬头看了一眼自行车,车把上只挂了这一个水壶。
她用了,何向军拿什么喝水?
何向军真想说,咱俩都是夫妻了,以后肯定能共用一个水壶呀。
但他不能。
毕竟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而且还都是一帮未婚的小伙子,当着他们的面,公然和媳妇恩恩爱爱的,那不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吗?
于是,他指了指跟在后面的一个堂弟:“我用他的!”
胡琼芳点了点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咦?怎么甜滋滋的?
这是?
“这是茅根水,里面加了点甘草片。”
“妈说你今天出门子,肯定要跟家里人哭一场,到时候嗓子肯定疼,光喝白开水可不行,特意给你煮了茅根甘草水。”
胡琼芳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咱妈还精通药理啊~”
何向军突然耳根子一红。
算了,这种事情就没必要特意跟芳芳解释了,等以后日子长了,她自然会知道,这个家,真正自学过《本草纲目》和《本草图经》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