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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先生大概是顾园的狂热粉,在介绍起青渺宗第五代宗主时,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学堂内的弟子们听得昏昏欲睡,只有陶眠一人精神奕奕,时不时还配合着杨先生的话点点头,仿佛受夸奖的人是他。

爱听,多来点。

关于顾园的前十六年是一片空白,只能从顾宗主留下的文字和青渺宗年龄稍长的弟子口中得知,他是被一位法力高深的道人收养了。

有关这位道人的传闻很多,有说他只是偏远的小山里面一个不知名的小道士,也有说他是隐居于世的红尘仙。但没有争议的是,顾园在十六岁之前是在他身边成长、修习,直到被老宗主顾远河的亲信找到,认祖归宗。

顾园在和老宗主的人会合之后,并没有立刻声张,向李贺山复仇。他蛰伏多年,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势力,找回那些被李贺山放逐出去的堂主和弟子,同时跟宗门内那批曾经扶持顾远河坐上宗主之位的长老联系上了,请求他们协助自己。

里应外合,很快,顾园做好了准备,开始复仇。

顾园做事深谋远虑。他先离间李贺山身边的亲信。那些人因为李贺山多年的怀疑和打压,早就心生不满。顾园利用了这些人,让他们对李贺山的意见越积越深,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对于没有办法离间的人,顾园就会痛下杀手,将对方的家族和势力连根拔除。

董良骏和霍兴澜就是其中的例子之二。

据说当初对付董、霍两家时,顾园请了那位师父出山,助他一臂之力。

但这两件事找不到任何文字记载。当时亲历的弟子们早就亡故了,而顾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两件事始终避而不谈。

顾宗主仙逝之后,第六代宗主程驰倒是某次在席间大醉后提过一嘴,但又没有详细地说,只是怀念故人。

顾园对待董家霍家,冷血绝情,将两家赶尽杀绝,没有留一个活口。

对于此事,后人褒贬不一。有人觉得顾园残忍,不如他父亲顾远河仁厚。

也有人认为,顾园身世如此,必定养成不留后患的性子。他这样做无可厚非。

总之,斩断了左膀右臂,李贺山本人也就不足为惧了。

顾园带着人马杀入青渺宗的正殿时,李贺山正坐在宗主的高位之上,两手反复地抚摸着紫檀做的扶手,留恋不舍。

李贺山看清楚顾园的脸那一刻,似乎有些愣住,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长得真像。

他大抵是老了,在青渺宗做宗主的岁月,他终日惶惶不安,总以为有谁要来抢夺他的位子。

顾远河也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时而是少年意气风发,时而又是浑身浴血,失望又痛苦地望着他,记忆和梦境错乱至极。

顾园只是冷漠地望着他,说他不会成为他的父亲。

李贺山扯着嘴角,一个不成形的笑。他说,也对,远河师兄绝不会做出屠戮仇敌一家妻儿老小的事来。

顾园胜券在握,他早已捣碎李贺山所有的基石,剪掉他所有的羽翼,来见他只是最后一步。

后来他挥退了所有人,到殿外等。里面安静得惊人,直到一声拔剑出鞘,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滚了几下。

最后顾园提着李贺山的头颅,跨出正殿大门。

程杰率领着青渺宗的堂主和弟子,齐齐跪地,迎接新宗主归山。

而站在高位的顾园只是望着远处稀疏的星,和渐明的天,负手而立,目光投向了很遥远的地方。

他在想着什么呢?没有人知道。

新宗主即位,顾园和他的父亲一样,对青渺宗上上下下进行了整治。

李贺山在任期间留下的烂摊子和捅出来的篓子太多,而宗门从长老到弟子经历两次内斗已经疲惫不堪,所以顾园没有进行太大的变革,只是在父亲曾经的规矩框架内做了调整。

重要的是恢复宗门往日的生机,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顾园成为青渺宗第五代宗主之后,数十年间,在他的操持之下,宗门从原来的混乱,走向正规,再一步步兴盛起来,成为天下五大宗之一。程驰接续着顾园的脚步,进一步将宗门推到天下第一宗的位置,这是后话。

在旁人看来,顾宗主除了宗门事务,什么都不感兴趣。

李贺山破坏的程度太严重,顾远河积累下来的家底几乎耗尽。顾园费尽心力,每日在山门内外奔忙,俯首案上处理事务通宵达旦。

每夜宗主书房内的灯,一定是最晚吹熄的。

顾园最开始几年没有爱好,也顾不上有爱好,除了每天雷打不动地喂几只鸡。

这鸡是他从山下买来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普通的芦花鸡。

顾园花费五年的时间,让青渺宗恢复到他的父亲在任时的样貌,这时一切步入正轨,门人就劝顾园考虑考虑自己的事。

话里话外让他结个道侣。

顾园在山门内永远是不苟言笑的,很严肃,除了程驰,没人能和他开玩笑。长老和堂主们轮番劝,把他烦得不行,后来只好放话说,程驰结了他再结。

程驰:……你自己想单着,别把兄弟搭进去啊?

真是好哥们。

慢慢地,这事儿就没人再提了。

大概是那一批催着的长老人都没了。

顾园一门心思搭在青渺宗,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谈,外人都以为他铁石心肠,其实他是把那颗赤子的心留在了桃花山。

据说顾园的师父后来某次到了青渺宗,那日顾宗主难得放下所有的事务,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索,亲自到山门口迎接。

不过这件事同样没有记载,不知道是不是顾宗主有意抹去了关于那人的所有文字,不想对世人泄露他的身份。

曾经亲历过的弟子,离开青渺宗了,把这件事口述传给自己的后人。

他说那是一个春日,千里莺啼,新燕衔泥。山下,宗主亲手种的一片桃树开花了,淡粉宜人。那人没有坐骑,也没有车马,从一枝粉桃后面绕过来,宛如从云端飘落,衣袂翩然。

就像画里的仙人,活了似的。

那弟子回忆起来的语气掺着赞叹,他们所有等在山下的人都看呆了,原来世上还有这样清逸出尘的人物。

他偷偷地瞥了宗主一眼,发现向来严肃冷穆的宗主也不一样了。

顾宗主的眼神远远地遥望,他在看一位故人,一节回忆,一段遥不可及的时光。

他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又好像,这场重逢已经道尽所有,什么都不必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