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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奉天殿。

群臣一脸轻松,昨日的事他们都听说了,在他们看来,小皇帝这是承受不住谩骂了,才出此下策。

看似凶狠,实则只是唬人罢了。

这次的争斗终是他们赢了,从此之后,小皇帝也不会再提重开海洋贸易的事。

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觉得,之前太过软弱了,早就应该强硬一些才是。

好在现在也不晚,他们仍有机会。

李青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只是撇了撇嘴,暗道:“小皇帝连最坏的结果都做好了,岂会轻易服软?

别以为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就能一直舒坦下去,真要按你们这么搞,用不了多少年,国库就穷得叮当响了。”

一刻钟后,朱祁镇踏进大殿。

今日的他没穿龙袍,只着明黄色常服,看起来轻松惬意,似乎全然忘了昨日的不愉快。

见状,群臣更是放心,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小皇帝逃避的一种表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归班站好。

朱祁镇说:“王佐。”

“臣在。”户部侍郎王佐强抑激动,拱手上前:“请皇上示下。”

“即日起,由你担任户部尚书一职。”朱祁镇淡淡道,“莫要走前任的老路。”

“臣遵旨。”王佐激动的下拜行礼,“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

朱祁镇微微颔首,“嗯,且回班吧。”

“是。”王佐压抑着喜悦,回班站好,面庞通红。

朱祁镇又道:“王卺。”

“臣在。”王卺上前。

“昨日朕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朱祁镇问。

王卺一怔,扭头和同僚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不可思议。

小皇帝竟然还要搞?

“嘭——!”朱祁镇一拍纸镇,“回话!”

“臣…还在准备。”王卺硬着头皮说。

户部尚书刘中敷的例子就在眼前,他看可不敢在朝堂上硬顶。

“抓紧时间。”朱祁镇补充道,“王爱卿若觉得为难,朕可让你致仕还乡。”

王卺:“……”

“能不能办?”

“能…能办。”王卺苦着脸说。

没办法,先把官位保住再说。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智出班,拱手道:“皇上可是仍要重开朝廷海洋贸易?”

“什么叫仍要?朕何曾放弃了?”朱祁镇诧异。

陈智沉声道:“皇上三思。”

“请皇上以民为本。”右都御史王文说。

“朕昨日就已说过,这是三思过后才做出的决定,诸卿莫要再劝。”朱祁镇不容置疑,“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皇上如此行径,只怕有损圣誉,有违为君之道。”兵部侍郎徐曦出班。

朱祁镇瞅了于谦一眼,于谦脸色讪讪。

在这种事面前,于谦确实管不住。

朱祁镇冷笑:“你在教朕做事?”

“臣不敢。”徐曦不卑不亢,“皇上是九五之尊,臣岂敢教皇上如何行事,只是…

这天下需君臣共治,皇上执掌大宝不久,对国计民生还不熟悉,不知这里面的利害,为人臣者,有责任,有义务,为皇上详细阐述,皇上,这其中……”

“好一副尖牙利嘴。”朱祁镇冷冷打断,“你且退下吧,其中利害朕已知晓,不需要你重复。”

“皇上……”

“闭嘴!”朱祁镇俊脸布满怒气,“就显着你了是吧?那你说说,是你英明,还是朕英明?”

徐曦讪讪道,“自然是皇上英明,但……”

“既然你不如朕,那朕为何要听你的?”朱祁镇挥挥手,“退下。”

徐曦见小皇帝已是怒极,不敢再挑战他的底线,悻悻回班。

内阁陈山出班,“皇上英明,然,智人千虑必有一失,在这件事上,皇上确实有些欠思量。”

杨溥瞥了眼陈山,默然不语。

和于谦一样,在这种利益攸关的事情上,他也管不住人。

海洋贸易之大,足以令人发狂,那大把大把的银子跟捡似的,搁谁,也不愿意拱手相让。

“欠思量?”朱祁镇笑笑,“那朕就明说了吧,朕已和藩属国日本达成协议,贸易往来只能由双方官方对接,也就是说,这个生意即便朝廷不做,也轮不到民间。”

“啊?”

群臣大惊,着实没料到小皇帝会来这么一手。

“皇上怎能如此?”

“为何不能?”朱祁镇哼道,“这些年来,国库收入一年比一年少,相较宣德年间缩水几何,你们不清楚?

为何如此,你们不清楚?”

朱祁镇厉声道:“朕不想做绝,你们别逼着朕做绝,真当朕还是孩童不成?

有些事,非朕不能,实不愿也;

真要查起来,哼哼……”他指着群臣,冷笑道:“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今儿,他是彻底摊牌了。

不摊牌不行,这些人都是和稀泥的好手,要是他的决心不够强烈,这项国策根本颁布不下去。

群臣心中震撼,他们不敢置信,小皇帝竟会有如此魄力,简直在向所有人宣战。

他真就不怕吗?

“皇上,臣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杨溥出班,他觉得这次小皇帝玩儿的太大了。

不料,朱祁镇却是一莽到底,“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势在必行!”

他双手扶着御案,身体前倾,俯视群臣,“诸卿若觉朕不可辅佐,大可致仕还乡,君臣一场,该有的福利朕不会吝啬;

现在,愿意致仕还乡的爱卿,请上前一步,朕好做统计。”

百官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心头更是震怒,短短两年就有如此落差,他们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但……

没一个人站出来!

人走茶凉,一旦致仕还乡,他们的权势将会立即消失,离开庙堂,他们算个屁!

于谦心惊肉跳,虽然很过瘾,但这次事态之严重,超越以往。

要知道,宣德皇帝都没有这般强势过。

他想劝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但又觉得事已至此,不是几句话就能缓解的,且那样还会让皇上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强势,沦为泡影。

最终,于谦选择了沉默。

“朕最后再问一次,谁赞成,谁反对?”朱祁镇清朗大喝,声音在大殿回荡,振聋发聩。

郁郁多年,于今时今日,他才觉得自己是个帝王,是一国之君。

痛快,太痛快了。

偌大的奉天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朱祁镇一拂袍袖,“散朝!”

皇帝走了,但群臣一个也没走,一个个呆愣原地,久久失神。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小皇帝吗?

这一刻,他们前所未有的陌生。

李青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这次争的利益,最直接,最巨大的利益,金钱。

这也注定了,这一次没有任何转还余地。

不过,他并不担心。

保举制废除,且将被保举的官员清除后,文官集团的权柄已经大大降低,而且,召回镇守大臣后,文官集团也影响不到军队了。

唯一的行径,就是煽动百姓闹动乱。

这点,京营足以应付。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李青没有开心,也没有紧张,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只要挺过去这次,再稳健个数年,然后逐一改制革新,这股歪风邪气便能彻底压下去。

打赢这一‘仗’,未来至少能稳定二三十载。

出了宫,李青骑上小毛驴往家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有家人拉着木车,哀哀哭泣。

木车上蒙着白布,一看就是死人了,但看白布下的形状,又不像是人。

李青怀着疑惑上前,试探着问:“这位兄弟,你们这是……?”

那人见他官服上织的是禽,如今亲人,嗷嗷哭道:“大人,东厂、锦衣卫,无法无天,将我老父活活折磨致死,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啊……!”

“求老爷为我们做主啊!”扶车的妇人连忙上前,拉着李青的官服不撒手,哭诉道:“锦衣卫仅归还了两条胳膊一条腿,连个脑袋都没留下,这让我家老爷如何安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