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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天昏沉沉的,叔侄走到半道儿,天空就飘起了雪花,零零碎碎,随风乱舞。

朔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朱婉清紧了紧狐裘大氅,哈了口气,找个话题,“李叔,这天儿还真冷哈。”

“冬天嘛,哪有不冷的……”李青感受了下,跟之前倒没有什么区别。

细想想也是,若年年都有明显区别,那用不多少年,人就活不下去了。

想来,就算严寒不可避免,也不会太离谱,不然,人类都直接灭亡了,如何能传承下去?

在联想到交趾的气候,李青对天象的担忧,少了一大截儿。

大明的粮仓,并不局限于大明!

当然,前提是工商业彻底兴起,取代农业,占主导地位。

以目前发展趋势,工商业成为大明的龙头老大,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弘治虽不出彩,却也凑合,在朱见深,以及自己当初小本本的影响下,倒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本本分分,未尝不是件好事。

唯一让李青担忧的是,大明的下一任皇帝。

不过,现在有了王守仁,应该也不会很糟糕。

现在的大明,繁荣、昌盛、富庶……对皇帝自身的素质要求并不高,只要皇帝不胡来,老老实实地按部就班,大明还会持续往上走。

资本之路刚刚开启,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上升期,皇帝啥都不做,大明依旧会往上走。

这么久的谋划,好几代帝王的努力,大明的发展势能不是一般的足,莫说加油门,只要不刻意踩刹车,它都会滑行好远。

“把手给我。”

“不用了,李叔你留些力气,一会儿还得诊治大哥呢,我还没到扛不住的地步。”朱婉清笑了笑,叹道,“再往北,估计会更冷,真不知百姓是如何过冬的,李叔你去过辽东,那里人都是如何过冬的啊?”

“提前备好粮食,冬天不出门呗。”李青叹道,“不过就算不出门,有的人也扛不住,尤其是老人……哪年冬天,不得冻死人啊!”

朱婉清默了下,道:“李叔,这是没办法的事,自古如此。”

她苦叹一声,吟道: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朱婉清轻声说,“不是人弱,而是人穷,若非家贫,又何至于挨冻?”

似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她转而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大明不正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将来待工商业鼎盛,百姓富裕的同时,生产成本也会降下来,想来那时,李叔说的这种情况,必然会大大降低。”

李青轻轻点头:“是这样,不过,要走到那一步,还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有盼头,不是吗?”

“是啊,有盼头。”李青笑了,笑容透着欣然,透着期待,透着……苦涩。

~

长乐宫。

叔侄二人在外殿驻足,待身上的寒气散了,这才往内殿寝宫走。

朱婉清熟练地打开龙床边上的柜子,取出五弦琴,试了下琴弦,又取出针盒消毒,为李青做着准备工作。

李青在床边坐下,日常望闻问切。

朱见深却是相当安逸,也就配合回答些必要问题,跟个大爷似的。

好半晌,彻底熟悉病理的李青才开始治疗。

如今的朱见深,已到了最后关头,必须要慎之又慎,每天仅是检查,分析病理,都要花上两刻钟,为的就是更好的对症医治。

李青轻轻捻动银针,一边用真气刺激即将下针的穴位,一边问,“针灸时,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朱见深下巴枕着柔软的枕头,轻声问,“离过年不到俩月了,能过好年吧?”

“当然!”李青斩钉截铁,“都能过个好年,藩王到齐了没?”

“兴王到了,岐王、益王还在来的路上,算算日子,半月之内便能赶来。”朱见深笑着说。

李青也笑了:“那这个年定然热热闹闹。”

“嗯,到时你俩也一起,”朱见深道,“直接住宫里得了,给你们准备了住处,干嘛不用?”

李青道:“我一大男人,老是在宫里留宿终是不妥。”

“你要是觉得不妥,不妨……挨一刀?”朱见深抖机灵。

李青脸都黑了,“信不信我一针扎死你!?”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朱见深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自嘲道,“就我这身子骨,你都不用刻意,一个疏忽就能要了我的命。”

“那你还不老实点儿?”李青瞪了他一眼,这才继续施针……

“大哥,该喝药了。”朱婉清端着药进来。

李青一一拔下银针,收回锦盒,给朱婉清腾位子。

朱婉清扶起大哥,用汤勺一下下舀着,感觉不烫了,这才喂药。

“铮~”

音节响起,李青弹起琴音,宫、商、角、徵、羽,五个音节,如涓涓细流,令人心神宁静……

许久,琴音停下,朱见深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人也有了精神头。

这时,小太监迈着碎步走来,“禀太上皇,兴王求见,已在殿外候了好一阵儿了。”

“宣。”

小太监恭声应是,少顷,兴王朱佑杬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朱见深温和道,“过来坐。”

朱佑杬上前在床边坐下,关心道:“父皇您好些了吧?”

“好不了了啊!”朱见深叹了口气,“让你大老远的来,就是为再聚一次。”

“父皇莫要如此说,李神医医术精湛,定能医好你。”朱佑杬安慰,“是不是啊李神医?”

李青无语:你自己说好听话,拿我做挡箭牌?

朱佑杬见他如此不给面子,多少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发作,尴尬笑笑,“父皇放宽心便是,一定会好起来的。”

朱见深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在十王府还习惯吗?”

“习惯,儿臣就藩也没几年,哪里会不习惯啊?”朱佑杬点头,“昨儿听皇兄说,岐王,益王再过些时日也要到了,父皇好好养身子,到时候,咱们父子饮上两杯。”

“呵呵……那必须啊!”朱见深含笑点头。

父子俩聊得火热,显得叔侄俩很多余,两人便退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周氏、纪氏、邵氏等一群女人过来,还有未就藩的藩王、公主,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人。

李青连忙加快步伐,这么一群人,正面碰上光行礼也得好一会儿……

~

乾清宫,偏殿。

课间休息,朱厚照挥舞长鞭,抽打木陀螺,他穿的暖暖的,小脸儿红扑扑,一点也不惧寒冷,旁边张永卖力叫好……

檐下,杨廷和、王守仁并肩立在红漆木柱旁,一个面带忧虑,一个满脸轻松。

良久,

杨廷和开口:“王公子,你是太子伴读,当引导他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他说的客气,话里话外却有着一丝责怪。

王守仁笑道:“小孩子嘛,贪玩些很正常,一味的死读书并不可取,那样会抹杀他的天性,再说了,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管教太严,会让他丧失主观判断……”

“王公子这话,本官不敢苟同。”杨廷和打断他,道:“正因为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才更应该勤奋学习,为大明苍生谋福祉;

若太子是普通家庭出身,那王公子如此说,也无不对,可他是储君,肩负着未来的大明,岂可当做孩童对待?”

王守仁耸了耸肩,“可他就是个孩子啊!”

“他不是一般的孩子,自不能用对待一般孩子那种方式教育。”杨廷和沉声说。

“啊,对对。”王守仁不跟他抬杠,“杨大人言之有理。”

闻言,杨廷和面容缓和,“所以……?”

“所以什么?”

“……”杨廷和嘴角抽了抽,哼道:“所以王公子是同意本官的建议了?”

王守仁一脸纳闷儿,奇怪道:“杨大人,你是太子的老师,这教育上的事……貌似不是学生能插手的吧?毕竟……”

他两手一摊,“我只是个学生啊!”

“你……!”杨廷和气结,怫然道,“王公子,皇上让你做太子伴读是为了什么?”

“这个圣旨上没有说,上意是让小生做伴读,至于为什么,圣上并无明确旨意。”王守仁笑着说,“杨大人若是想了解,不妨问明皇上。”

杨廷和气坏了。

太子顽劣,这王伴读也着实恼人,真的是……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强调道:“本官希望,王公子能配合我。”

“哦。”

“……”杨廷和黑着脸,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哼道,“若王公子不能尽到伴读之职,那本官有权上奏皇上。”

王守仁点点头:“杨大人言之有理。”

“你……”

杨廷和愤愤一甩袖子,扬声道:“殿下,时间到了,该继续上课了!”

朱厚照松了松衣领,问:“张永,时间到了吗?”

“奴婢不知啊!”张永一头雾水,“感觉殿下都还没玩儿呢。”

杨廷和暴怒:“张永!你好胆!!”

张永一缩脖子,忙讪讪道:“殿下,好像确实到时间了欸。”

我一太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让太子殿下开心点儿,这讨人厌的文官……张永心中有气,却不敢表现分毫。

毕竟……他就是个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