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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呜咽,李青枕着双臂,听窗纸沙沙作响,听院门偶尔哐当……

一个人过年什么的好没意思。

李青蓦然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冷清,喜欢热闹。

“又是一年大年初一,真是无趣……”李青翻了个身,抬手拿起床头话本,刚打开却又放下,“真还不如不过年呢,净是些糟心事……还是再睡会儿吧……”

无奈,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提上棉靴,套上棉袍,李青缓步走到院里,望天地苍茫。

一夜大雪,地面已有半尺厚,树枝、院墙……雪白刺得眼睛微疼。

雪已停,风继续,朔风卷起雪粒打在脸上格外冷冽,李青口鼻呼出的温热之气,顷刻间化作白霜消失在天地间。

“是因为在交趾过年的缘故么……”李青自语,真气悄然运转,迈步出了小院儿……

街巷平静且平整,风雪将街道、屋顶、墙头……修饰的异常平滑,街上空无一人,若非不时能瞧见炊烟,跟荒村无甚区别。

光滑绵软的街巷,被李青深一脚、浅一脚破坏了美感,走了大半个村庄,也没见着打雪仗的顽童,李青倍感失望。

无奈小院更冷,李青只得继续游逛。

往常热闹的大街,如今连个人影都没有,集市场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个摊贩,阔路两边的铺子紧闭大门,唯有喜庆的春联,为‘空城’增加了一丝温度。

“过年怎能这么无聊呢?”李青一脚踢飞雪团,心中苦闷。

记得之前过年也不这样啊……

所幸,再次回小院儿时,温度回升了少许。

“咱家给先生拜年了!”

隔着大老远,张永笑眯眯的拱手作揖,眼睛都睁不开了,搭配臃肿的穿着,跟个招财大猫似的。

李青脚步加快了少许,取出钥匙开锁,一边道:“什么时候来的?”

“才到一小会儿,宫里也是刚忙完。”张永笑着说道,“先生今日没去拜年,可是损失不小呢。”

“不稀罕那三瓜俩枣…… ”李青嘟囔了句,推开门,率先往里走。

张永跟进,关上院门。

“东厨有火炉木炭,冷的话,弄去客堂燃上。”李青说着,一边走进客堂。

张永答应一声,转而去了东厨搬碳炉,不多时,客堂红红火火起来……

“先生,这次一条鞭法的推行,咱家调查群臣罪证……也成了众矢之的,是否……”张永一边烤火哈气,一边紧张地看着李青,“是否该提上日程了啊?”

“杨一清的那份儿你也扛下了吧?”

“嗯。”张永点点头,扮可怜道,“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咱家就给扛下了,呵呵……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可咱家若是走不了,他们定然不让我好过,而且皇上也想我离开司礼监……先生,我也不年轻了啊。”

“可以!”李青没有再吊着张永,“过了这个年,你就正式向皇上提出养老,先去中官村小住一段时间。”

“哎,好!”张永心花怒放,笑得更开心了,“先生放心,黄锦自上次被皇上训斥之后,也变得刻苦了,至少,照本宣科是没问题的。”

“嗯。”李青暂时不去想糟心事,笑笑道:“去了那边有什么打算?”

“打算……”张永挠挠头,憧憬道,“咱家能有什么打算啊,听安排呗,咱家没想别的,只想热热闹闹的安享晚年,帮着他处理一下家务,带带孩子……”

“嗯,挺好。”李青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一来,你就无法像其他退休的大太监那般风光了。”

“这有啥,我这样的人,真正称得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虚的就更不在乎了。”张永嘿嘿笑道,“金陵开着酒楼呢,还能饿着我呀?”

李青怔了下,哑然失笑:“你倒看得挺开,却是这么个理儿。”

顿了顿,说道:“你是个好太监!”

“呃……”张永不好意思道,“咱家也干过缺德事儿,只是……全靠同行衬托罢了。”

李青乐道:“行了,这个年太过无趣了,来搭把手整俩菜,喝两盅。”

“这是咱家的荣幸!”

……

一荤一素一坛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吃吃喝喝,大半日也就过去了。

二人议定,过了十五元宵节,张永以生病为由离开司礼监,待到春末夏初之际,李青帮他假死脱身,带他去金陵和朱厚照团聚。

一整个酒局,张永的嘴都一直咧着,宛若当初朱厚照一般无二。临走时,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还磕了几个……

搞得李青哭笑不得。

同时,也万分羡慕。

自己的退休之路,可谓是遥遥无期……

短暂的年假很快过去,大明权力中枢再次恢复运转,街上也渐渐有了人,各大店铺陆续开张,不再那么冷清。

李青依旧不上班,青楼听曲儿,梨园听戏,与小皇帝比耐心。

比一比看谁先沉不住气。

小皇帝似知道他的心思,便也一直僵着,没有主动求和。

元宵节后,张永离开司礼监,回到了中官村长住,让欲打击报复的群臣有种空大的无趣感,不过,也没行那赶尽杀绝之举。

大明的权力斗争,还没恶劣到退出政治舞台还要清算的地步。

况且,张永并非罪大恶极。

二月春。

朱厚熜终于率先沉不住气了,派了黄锦来试探。

常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黄锦这一身司礼监掌印太监服,再加上他刻意端着,倒真有那么点意思……

“咱家现在是司礼监掌印,管着东厂,东厂又辖制锦衣卫,所以……”黄锦一挺胸脯,道,“咱家也有权管你!”

李青对黄锦没什么恶感,好笑道:“敢问黄公公,意欲怎么管我?”

“麻溜当值!”黄锦闷闷道,“你都白拿三个月俸禄了。”

李青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个你转交给皇帝,多余的部分就当是我赏他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黄锦气郁难当,“皇上忧心事够多了,你就不能让他轻松一些吗?”

“呵呵,搞得跟我很轻松一样!”

“你这还不轻松?”黄锦拍了拍自己大脑门,来回踱步许久,终是软了下来,央求道:“自从上次烤薯之后,皇上就没给过咱家好脸色,这次若再办砸了……你行行好行不?”

李青微微摇头:“非是我要为难你,而是我与他理念不合,进宫当值亦无意义。”

“国师殿建造好了。”黄锦说。

“又有什么用?”李青叹道,“我认为的治国良策,皇帝却只当是坏大明根基,便是我去内阁做首辅,一样徒劳无功!”

黄锦克制住头槌的冲动,道:“无论如何,你先跟咱家去一趟皇宫,有话跟皇上当面说清楚,这样总行了吧?”

李青思忖片刻,点头应下。

~

乾清宫。

朱厚熜再见李青,有愠怒,有欣喜,又有几分埋怨——你就不能让让朕吗!?

他没有说“免礼”,然,李青也没有行礼。

僵持许久,朱厚熜无奈妥协,“黄锦,赐座!”

经上次吃烤薯之后,黄锦不敢再轻易发表态度,当即搬了张椅子送上,然后,知趣地退开到角落处。

李青就着椅子坐了,问道:“皇上这是想通了?”

“想通什么?”

“建造学院!”

“……这事儿影响深远,岂能轻易决策?”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除此之外,无有不允。”

李青:“?”

“哎,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黄锦,黄锦……”朱厚熜望着步步逼近的李青,心下慌得厉害,豁然起身后退。

黄锦早注意到了李青的异常举动,朱厚熜叫他时,他已然开足马力,小短腿迈出残影般飞跑上前,

“你大胆!”

李青止步,绕过黄锦看向朱厚熜,语气淡淡:“既然皇上以为,我之计策于大明无用,那我只能退了!

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言罢,李青转身就走,像极了砍价的买客。

朱厚熜也知道李青意图,可又怕弄假成真,得不偿失。

纵观李青这百余年的所作所为,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李青一直致力于让大明更好;二,李青并不在意权力,更无心染指皇权!

不然,哪怕盛极一时的杨廷和,在其面前不值一提,也不至于如此这般了。

“罢了,再议吧!”朱厚熜闷闷说。

李青止步,却没有回头。

“各省、府、州、县,依照现有规模先额外扩建一座学院,文武学院一式两座。”朱厚熜语气愤懑,“如此,先生可还满意?”

这自然不是李青的终极预期,然,当下却是完全可以接受,任何事都要有个循序渐进,一下遍地开花根本不现实。

“皇上英明!”

李青转身,拱手,好听话,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娘的,价给高了……朱厚熜更不爽,哼道:“这是朕的诚意,先生的诚意又在哪里?”

“明日起,我去文华门当值。”李青说。

朱厚熜微微拧眉:“还有呢?”

“那是另外的诚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