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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有些绝望。

摊上这么一个儿子,换谁不绝望?

虽说官场之上不乏大器晚成之人,可自己也着实不年轻了,右侍郎到左侍郎,到尚书,到入阁,再到首辅……

还有很长一段路。

晋升,尤其是到了这种级别的晋升,可不是做好一件事就能得到的,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以及……运气。

前两条不可或缺,最后一条更是重中之重,而自己的运气……不能说好,简直差到离谱。

严嵩甚至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干了刨人祖坟的缺德事儿,不然,怎会这般倒霉?

惴惴不安间,去禀报的锦衣卫走回来,朝严嵩拱了拱手,道:“严大人,请。”

“嗯。”严嵩呼出一口气,缓步走进宫门……

在乾清宫门口又等了一会儿,得到小黄门转达的准进口谕,严嵩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迈入大殿……

“罪臣严嵩,教子无方,请皇上圣裁。”单就表现来说,严嵩可比他儿子光棍多了,更懂得犯错要挨打,挨打要立正。

李青、朱厚熜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黄锦为二人斟酒,一片和气。

“平身吧。”

朱厚熜平淡道了句,“严世蕃是严世蕃,严嵩是严嵩,你不是罪臣,也无需朕圣裁。”

严嵩刚欲起身,闻听此言忙再次以头抢地,“子不教,父之过。严世蕃如此混账,目无法纪,臣难辞其咎。”

顿了下,一咬牙,道:“臣无德,还请皇上换一有德之人,去安陆祭告献皇帝显陵。”

关键时刻,严嵩很是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朱厚熜瞟了李青一眼,李青神色如常,该吃酒吃酒,该夹菜夹菜。

朱厚熜轻轻笑了。

“平身!”

“是。”严嵩不敢再多言,原地站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朱厚熜也没再说,继续与李青喝酒,一边说笑……

晾了严嵩好一会儿,才冷不丁说了句:“你今年多大了?”

严嵩好悬没听出是问自己,忙道,“回皇上,微臣今年四十又九,明年就步入知命之年了。”

“知命之年……”朱厚熜端至嘴边的酒杯顿住,想了想,道,“也还算当打之年嘛,努努力,再生一个好儿子。”

严嵩呆住。

这话可太有深意了。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严世蕃再没有丁点步入仕途的可能,不会享受恩荫,更不会被皇帝下中旨做官。

严世蕃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个结果,虽令严嵩惋惜,却也完全可以接受。

不过,这话还有另一个意思——再生一个,延续你们老严家的香火!

这说明……皇帝要杀人!

严嵩真的慌了。

儿子再是混账,再是坑爹,可到底是儿子,哪个当爹的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

况且,照理说,儿子怎么着也够不上死罪吧?

可话说回来,皇帝的话就是理,皇帝的话就是法!

还有句话叫,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帝真是这个意思,那他又能如何?

皇帝可不会关心他的意愿……

严嵩想为儿子说两句公道话,可又怕惹得皇帝更怒,一时僵在那儿。

李青开口说:“你不必紧张,国有国法,有罪自然要惩治,可皇帝也不会凭喜好行事。”

严嵩心中一喜,忙望向朱厚熜,投以求证目光。

“难道严爱卿以为,朕是凭喜好做事的皇帝?”

“臣不敢,臣……”严嵩忙撩袍拜道,“臣叩谢皇上隆恩。”

朱厚熜淡淡道:“算不上隆恩,规章制度在那儿,朕不过是按照太祖定的律法惩治罢了。”

顿了顿,“至于祭告显陵,还是你去,还是那句话,严嵩是严嵩,严世蕃是严世蕃。”

严嵩激动到嗓音发颤,想也不敢想会是这般结果,不是平稳落地,而是……啥事儿没有。

“臣,谢皇上隆恩。”

朱厚熜笑笑,道:“要谢就谢国师吧,这句话是他说的。”

严嵩忙称是,又向李青道谢。

李青一笑置之,根本不在意所谓的人情。

现在的他,早就不用经营关系了。

朱厚熜见状,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臣告退。”严嵩忙又一礼,退了几步,转过身,缓步走出大殿。

来到殿外,严嵩抬头望了望天,只觉人生还是那般美好。

殿中,

李青撂下筷子,道:“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不急着走。”朱厚熜忙说,“还是小住几日为好,你不在,内阁多少有些懈怠,朕公务繁忙,也不能时刻面面俱到,你哪怕上两天朝班,也能起到一定警示作用,最起码,他们不会以为你真不干了。”

朱厚熜眸光炙热,痴痴说道:“现在的朕你不满意,但将来的朕你肯定满意,给朕一个机会,好吗?”

李青受不了他这种话,更受不了这种眼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好气道:“成吧!”

说罢,起身便走。

朱厚熜忙也起身相送。

“止步!不用你送,我说话算话!”

朱厚熜一脸受伤,“先生何以如此……?”

“……”李青再不废话,快步离开。

走出宫门,李青忍不住骂了句:“这小王八蛋什么毛病……真是恶心!”

眼下还没出正月,离三月去交趾还早呢,小住两日也没什么,适当让内阁有点压力,李青也乐意见得。

当然了,李青对内阁,至少对首辅张璁,次辅桂萼还是很满意的。

在他的观念中,只要是能做事,肯做事,那就是好官,这二人完全满足这点,甚至称得上超纲。

至于私德……

两人还真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充其量也就是上位史不太光彩,可这也只是在这时代人的观念中,李青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耻。

官场中人为了晋升不择手段的多了去了,相比之下,二人又没伤天害理,怎么就不能接受了?

这趟来京师,李青总体还是满意的,一来,小皇帝并未懈怠,二来,通过严世蕃事件,让小皇帝的态度更加端正,还解决了杨慎的录用之事。

可谓是收获不小。

李青心情还不错,哼起了时下戏院流行的曲儿。

一百多年下来,后世的流行歌曲被遗忘的差不多了,几乎没有一首完整的,有时候想想,也挺遗憾的……。

李青叹了口气,有些感伤的自语道:“遥远的未来……有朝一日走到那个时代,我会不会也如那些人一般,成为顽固的守旧派,与时代脱节……”

时间太磨人了,现在李青的锐气就几乎被磨光了,再往后……

到时候可能真就会成为一个世人口中的腐儒也说不一定。

李青没由来的难过,苦涩自嘲,“人终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么……”

“李国师,李国师你慢点,等等咱家。”

李青回头,是黄锦腆着大肚子,哼哧哼哧追来。

追到李青跟前时,黄锦上气不接下气,呼呼直喘。

李青等他喘匀了,才道,“他让你追来,是想我炼丹?”

“不是。”黄锦摇头,迟疑了下,耿直道,“皇上嘴上没说,心里应该是这样想的,如果你能炼些丹药,皇上肯定开心。”

黄锦搓了搓手,讪讪道:“可以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让他自己体会。

黄锦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劝,与他并肩而行,问道:“记得你说过,今年要出海一趟,对吧?”

“你记性倒挺好。”李青点点头。

“我记性好,可皇上好似忘了这茬。”黄锦苦笑,“他还想在金陵与你偶遇呢,我不好说打击他的话,要不你与他说一下吧?省得到时候他失望。”

李青无语:“我又不是他爹,干嘛哄着他?”

“你……”黄锦有些恼了,“朋友归朋友,你这样说话……信不信我参你一本?”

李青耸耸肩,“那你去参啊!”

“……”黄锦颓然放弃,摇摇头道,“唉,皇上也奈何不了你,你可真是……无敌了。”

“唉…,”李青轻叹,“无敌也不是件好事。”

“?”可怜黄锦不会吐槽,如鲠在喉,憋得不行,只憋出一句,“明明很好啊。”

“你不懂。”

“说说看。”

“太过无敌,会很孤独。”李青幽幽说,“有时候啊,还真的挺怀念当初勾心斗角的日子,不像现在……唉。”

黄锦胖脸抽搐半晌,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怼李青。

“唉,寂寞啊……”李青发自内心的感叹。

黄锦:“……”

一路走到连家屯儿,黄锦取出钥匙打开门,道:“皇上时不时命人来打理,就是为了你随时回来,随时住。”

“嗯。”

“嗯?”黄锦闷闷道,“你就一点不感动?”

“这样做的又不止是他,多了去了,他爷爷也是这样做的……”李青一边吐槽,一边走进小院儿,扫视一周,感慨道,“孙子做皇帝比不上爷爷,献媚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

黄锦到底吃亏在不会吐槽上,一张胖脸憋得通红,愣是无法反驳。

说他吹牛吧?又没有证据!

真真是……气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