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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兄妹俩以及一对表兄弟,一同到来。

四人之中,当属李信最是激动,心情激荡又惶恐,对李家的这位老祖宗,实际掌舵人,充满好奇、敬畏。

如今,终于见到了。

可李信却不太敢相信。

哪怕事前早就了解了一切,且看过了宣宗皇帝的亲笔画,可当亲眼看到如此年轻的老祖宗时,李信还是难以适应。

实在是太年轻了……

直到挨了老爹一巴掌,

“愣着干甚,还不磕头?”

李信不年轻了,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这场面……实在违和。

“你做甚呢,这还没过年呢。”李青不满道,“你刚开始那会儿,也没比他强哪去好不好?”

李信还是规规矩矩跪下磕了个头,喊了声:“太爷爷。”

一旁,朱厚照忙道:“那什么,一码归一码,我跟李信是老表,我跟你可是朋友,我有太爷爷。”

几人:“……”

李青瞟了他一眼,问:“李信,你也知道他的事了?”

李信点头。

朱厚照干笑道:“我孙子跟他孙女都订婚了,过不多久都是亲家了,本来就亲,这又亲上加亲,都是一家人了,就没瞒着。”

李信说道:“太爷爷放心,到我这就到头了。”

两父子的性格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李浩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简直就是翻版的李景隆,李信却是相当严肃,性格比李宏还要稳重。

李青吁了口气,叹道:“知道就知道了吧,不外传就是了。”

顿了下,“李信,你这是退休了,还是……?”

“回太爷爷话,重孙只是暂时歇息一段时间,给年轻人腾出空间。”李信拱手一揖,说。

李青温和笑笑:“不用一口一个回太爷话,一口一个重孙,以我自称就可,无需这般……礼敬,怪别扭的。”

“呃……好的。”李信改作揖为点头。

李青问:“你也不年轻了,江南水师总兵官的位子可有人选?”

“回……”李信轻咳了下,道,“江南水师总兵官的职位,到了我这儿就结束了,往后不再设立,由总督分别兼任。”

李青轻轻点头:“小一辈儿中,可有人进军伍?”

李信看向李浩。

李浩轻轻摇头:“没有了,往后也不会有了。”

“总不会是皇帝的意思吧?”

“有青爷呢,皇帝就是有这个心,也不会这样做啊。”李浩嘿嘿笑了笑,“青爷你都自曝了,李家也无需再涉足政治了,再者,朝廷嘴上不说……总之,永青侯还是好好做生意比较好,大家都开心。”

李青微微点头:“权力场也没什么好的,不做官也没什么,你现在是大家长,既然你这么想,那就这样吧。”

朱厚照却是断言道:“走着瞧吧,未来朝廷肯定会求着李家的人去从军。”

李雪儿斜睨着他,哼道:“怕不是瞧上了李家的人,而是瞧上了李家的钱。”

“哎呀小姑~~~”

“恶心死了。”李雪儿想捶他,“别整这死出。”

朱厚照嘿嘿一笑,亲热道:“我现在可是跟你们是一伙儿啊。”

四李:“……”

李青坐起身,往东厨走,道:“来个人搭把手。”

“我来我来……”李信忙第一个跳出来,生怕有人跟他抢,“太爷,当年京师之事我都听说了,真是传言中的那样吗……”

~

京师,严府。

徐阶携礼登门拜访,严嵩坦然受之。

如今二人都贴上了帝党标签,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严嵩自不会再拒人千里之外。

一个曲意逢迎,一个有心结交,自然是一好百好。

时下,夏言的政治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就差一个契机,而且,深受皇帝厌恶的他,举荐之人也定然不会被采纳。

徐阶想更进一步入阁,只能巴结准首辅严嵩。

严嵩也想内阁有一个唯自己马首是瞻的‘小弟’,两人目标一致,自然是话怎么说怎么好听,茶怎么喝怎么好喝……

二人句句不谈政治,句句不离政治,交易在无形中完成。

走出严府大门,徐阶仰脸望天,只觉未来可期,就连这漫天雪花,以及呼呼的朔风吹打在脸上,都不冷了。

徐阶心情舒畅,正欲上轿,忽见不远处有一青年执伞,在雪中静立,纸伞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显然等了多时。

见他出来,青年执伞上前,收起纸伞,作揖道:“学生……”

“有话上了轿子再说。”徐阶打断青年,埋怨道,“这大雪的天儿,也不怕染了风寒。”

~

轿子上,青年挑开火炉上的盖子,将冻得通红的手凑了上去。

“你就不会在我轿中等候?”徐阶轻哼道,“亏你还是二甲进士,竟这般迂腐。”

青年讪笑笑:“老师心疼学生,学生却不可不尊礼数。”

尊师重道的学生,怎会不惹人喜欢?

徐阶神色温和下来,道:“说说吧,什么事儿这么急?”

“今日学生去拜访徐师,听小厮说您来了严府,大惊之下失了方寸……”青年懊悔道,“当时真该骑上马。”

徐阶怔了怔,随即失笑摇头:“你呀,虽极负才学,可终究是涉世未深,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青年忍下反驳冲动,谦虚道:“请徐师教我。”

徐阶轻声说道:“诚然,严嵩在官场的名声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可正是这样的严嵩,才深受皇上宠信。”

“可皇上对徐师也很看重啊。”青年恭维道,“以您的学识、能力、资历,入阁只差一个契机罢了,只要内阁有缺,顶上的一定是您。”

这是奉承,也是实话。

徐阶很是受用,含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你真当我是拜访严嵩,就只是为了巴结严嵩?”

“这个……”青年悻悻道,“学生愚钝。”

徐阶缓缓说道:“今我如此,名为向严嵩示好,实为向皇上表忠心,懂吗?”

顿了下,嗓音又压低了几分,“你不是外人,我实话告诉你吧,首辅夏言……没几天好日子了。”

青年缓缓点头,并无表露惊诧之色,显然,对此早有预料。

“学生斗胆以为,即便徐师不如此,也一样可以入阁。”

“你还是没懂……”徐阶摇头道,“你真以为只要进了内阁,成为内阁大学士,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早呢。”

青年欲言又止。

“呵,怎么,你不信?”徐阶笑意玩味。

青年轻轻点了下头。

徐阶笑意敛去,眉头微微皱起,略带不悦道:“说来听听。”

青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学生斗胆以为,徐师如此,非但不会让皇上开心,反而会……降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啊?”徐阶都惊呆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不知……”徐阶轻咳数下,低声道,“你不知我和严嵩,本质上是一样的吗?”

随即觉得如此说,太过不光彩,徐阶又补充道:“至少在皇上眼中,我们是一样的。”

青年连忙义正言辞的说道:

“徐师怎可能跟严嵩一样?严嵩为得帝宠毫无下限,根本不管是非对错。徐师则是怀揣着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同时又竭力为君父解忧,根本不是一类人。不然,诸多大人又岂会恨严嵩,却敬徐师?”

良言一句三冬暖。

听了这番话,徐阶可真比喝了二两烧酒还要舒心。

随即,又是一叹:“可皇上却把为君父解忧和谄媚混淆在一起了,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形势如此,我也无奈何啊。”

青年一本正经道:“学生不认为徐师小节有瑕。”

“呵呵……”徐阶笑的开怀,之前小小的不悦,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说回正题,你何以觉得我不该拜访严嵩?”

青年见火候到了,拱了拱手,道:“学生斗胆以为,皇上只需要一个严嵩。”

徐阶一怔,“说下去……”

青年拱了拱手,继续说道:

“帝王之术,重在制衡,此其一;

若内阁皆是严嵩,则六部必然沆瀣一气反攻内阁,如此,轻则贻误国事,重则内阁彻底失势,进而威胁权力架构,此其二;

徐师效仿严嵩,便会失去清流官员的拥戴,可皇上真正需要的,就是一个受清流拥戴、又能为自己解忧的能臣,无他,若为皇上分忧的顶级大臣都被清流痛骂,那声誉受损的就是皇上了,皇上怎能不圣明?此其三。”

青年真诚道:“徐师,其实您真正的资本是清流啊,这也是学生为何这般迫切阻止您的原因。”

徐阶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青年满脸愧疚,叹道:“怪只怪学生遇事太过慌张,如若驾马疾驰,兴许……就能拦下徐师也说不一定。阿嚏,阿嚏……”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徐阶惊叹,忙关心道,“叔大,你……还好吧?”

“阿嚏……咳咳咳咳,受了些凉,不妨事的,只是……唉。”

“哎?话不能这么说。”徐阶忙表示肯定,正色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