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没否认。
“一年七百万……保守一点,就按一年五百万两好了,十年就是五千万,一百年就是五万万……”
“过了,过了啊。”李青没好气道,“哪来的百年?李家真正成为大富也没太久,再者,李家是一直赚钱,一直扩产……绝大多数赚的钱都拿来二次投资了,怎可能与你说的这般?”
朱厚熜怔了怔, 没有否认。
李家赚了大钱不假,可李家的投资也着实不小,且不说那些个作坊,单就是蒸汽机一项的花费,都令人心惊。
而如此耗资弥巨的科研成果,却无偿捐献给了朝廷。
目前仍是每年都投入了大量的研发经费,具体数额朱厚熜不得而知,可单就一个顶尖尖人才的薪资,就比得上六部九卿加在一起,还要高,就足见一般。
虽说朝廷的俸禄很低,但如此高的待遇,李家支出又岂会小了?
而这些成果……
朝廷一直都是拿来主义的享用,李家负责研究,朝廷负责吃现成的。
从未付过专利费。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对李家没恶意,可这样的李家,能量之大实让人心惊啊。”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肢解李家?”
“当下大可不必,未来定要如此!”朱厚熜说道,“聚是一团火,可当火势过大,就只能……散是满天星了。”
李青默然。
“我知道,我这样太过分,可没办法……李家享受了这么大的红利,要么负重前行,要么……就只好解散,只能如此。”
朱厚熜说道,“等到李家不能再担任先行者的角色,它最好的归宿便是‘倒下’,倒下一个李家,可以让无数人吃饱,才能让大明更为繁荣,这是最优解。”
李青说道:“我比你心里有数。”
“那就好……”朱厚熜放松许多,“就目前而言,以及未来数十上百年,李家都不必如此,可终要如此,到时候……还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我感情用事?”
李青呵呵一笑,讥讽道,“我感情用事的话,你早年态度极其不端正之时,就去见你的成祖去了,我感情用事的话,你们兄弟俩早就睡皇陵了。一个不学好,一个态度不端正……还说我不够理性。”
“呃呵呵……瞧你,我不是提醒一下嘛。”朱厚熜讪讪一笑,“咱们都是为了大明好。”
李青呵呵。
“现在朝廷一年的总税收多少?”
“这两年估计要稍稍下滑一些,大地震的破坏,需要时间修补……”朱厚熜沉吟了下,说道,“若是所有的都算上……差不多有近万万两之多。”
顿了下,补充道:“相比洪武年间,朝廷赋税是高了太多太多,可情况也不相同了,不能一概而论。”
白银的海量涌入,推高了物价的上涨,且统治成本也有了明显提高。
比如说,基础建设的费用,比如说,养兵成本……
当然了,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之后,朝廷可支配的财富变现,还是要高于洪武朝太多太多。
只是没有纸面数据那么夸张罢了。
李青收敛杂绪,沉吟道:“就目前而言,朝廷财政可真正意义上赤字了?”
“是,真的赤字了。”
朱厚熜无奈道,“情况你也清楚,大地震之后长达一年的救济,以及之后长达数年的赈济,还有西域的援助,漠北的融合,普及教育的持续……对了,这马上又要开启铁路建设了……”
“赚的多,花的更多。”朱厚熜疲倦道,“我知道这样是对的,可……米缸无粮,心中岂能不慌?”
李青笑了笑,道:“肉都烂在锅里了。”
“这我当然知道啊,钱只是从朝廷流出,流向百姓,并没有消失,流动的过程中多了产业……”朱厚熜说道,“这些我都知道,可皇帝统治万民,总需要钱不是?”
李青理解他的难处、以及对未来的忧心,安慰道:
“其实也没你想的这么糟糕,财政税收很快就能再上层楼,诸多大富利用海外的土地种桑、养蚕。不久的将来,大量蚕茧运回来,经过数十道工序加工之后,再销售出海,赚取的利润极其惊人,仅此两项产生的额外赋税,保守估计就有数百万之多,且这还是前期。”
“此外,茶叶在西洋贸易之中的份额,也逐渐起了势头,肯定会越来越多……”
李青突然止住了话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
朱厚熜没由来一阵紧张,颤声问:“怎么了?”
“我在想……”李青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我想可能用不太久,就要打仗了。”
“打……跟谁打?”
“跟谁……不取决于我们,取决于别人。”
朱厚熜愕然,“你是说……别人来打我们?”
李青颔首。
朱厚熜哑然失笑:“真不是我狂妄,如今之大明,哪个敢来与之一战?”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大明这种发展模式吸金能力太强了。”李青说道,“拿现下风头最盛的佛郎机来说,其殖民发展模式之高效,犹胜咱大明几分,可他们却成了白银的搬运工,获取的白银大多数流入了大明,你说,长此以往下去,他们能甘心吗?”
朱厚熜怔了怔,继而道:
“不是你说,要把钱花出去才算是钱吗,之前你也说过,对方如此并非是人傻钱多,只是把钱换成商品,才可以进一步激发殖民发展,以及更好的挖矿吗?”
“是这样,可依照大明这个吸金速度,他们肯定会意识到终是他们吃亏。”李青说道,“总有一日,他们会发现殖民了许多地方,银矿也开采了许多,可到最后……成了给大明打工的了,只落得一个贫穷。”
朱厚熜一滞。
随即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皱眉道:“这个期限……多久?”
“不知道!”
李青回答的很干脆,“就连对手也不十分确定,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预见的。”
“什么?”
“只要开战,必然是以海战的形式展开!”李青说。
中原王朝祸患历来多来自北方,可时下不同了,开海通商百五十年,再加上海外殖民化火热,大明已经深度和全球紧密相连,威胁自然不会再拘泥北方。
何况,今北方之患已消弭,加之周边几个藩属国没实力、又没胆子,自然不存在陆战。
只要开打,必然是海战!
除非大明不作为,等着对方登陆,然后在大明自己的疆域上打。可大明岂能这样做?
“海战……”
朱厚熜呢喃,神色痛苦。
维护军队的成本之中,就属水师最高,其军费支出,可谓是断崖式的领先。
如若未来注定发生海战,就只能加大水师军费支出……
又要花钱!
朱厚熜麻了。
虽然他一直很麻,可这次……更麻。
朱厚熜眼神复杂的看着李青,喃喃说:“我发现,你总能找到花钱的点。”
事实如此,李青还真没办法辩解,可也着实无奈。
“我也不想啊,可问题总会主动上门,奈何不得啊。”
朱厚熜默然。
上一刻还眼见局势一片大好,眨眼间,却又是急转直下。
“一直在创收,一直在超支……”朱厚熜失神道,“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李青想安慰两句,却无从说起。
其实,李青自己都有这个感觉。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催着朝廷花钱,存心不让朝廷存钱……
末了,也只得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用上来就大刀阔斧,可总也要提上日程才是。”
顿了顿,“科举之武举,也要着重往水师上倾斜。”
朱厚熜还在失神,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李青正欲重复,却见朱厚熜烦躁地站起身,暴躁道:
“我发现你很扫兴唉,我来金陵是干嘛来的?我是来玩儿的,来散心的,来轻松的……假期结束前,你少给我说这些!”
言罢,不管李青如何反应,扬长而去。
李青没生气,更没发飙,三分唏嘘,七分惆怅,喃喃叹道:
“还真是奇了怪了,这钱怎就……怎么也不够花呢?”
刚说的几项额外财政收入,这一下全没了不说,可能还要再搭点儿……
李青也只能自我安慰:“总要以扳手腕的方式,来决出个大小王,但愿可以大打一场,一战彻底打服,才好长治久安许多年……”
…
之后几日,朱厚熜都是早出晚归,一回来就直奔厢房而去,睡醒了就走,一刻钟也不在小院儿多待,唯恐李青再一拍脑门儿,发现还有要花钱的地方。
天可怜见,如此盛世之下,财政收入如此庞大之下,朝廷竟然连年赤字,且赤字率还在逐渐增高。
说出去几人相信?
朱厚熜心态有些崩了,一见李青就郁闷。
其实,李青心态也有些崩,只是十一朝来遇到了太多崩心态的事,免疫力比较强,故才不显山露水。
实际上,也是一点都不好受。
唉,要是下雨不下雨,下银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