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又郁闷了几天。
不过,极端郁闷之后,便也正常了。
其实,李青说的这些,他也隐隐明白,只是不够彻底,故才徘徊在得失之间,徒增内耗。
被李青一番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既然只能如此,不得不如此,那他也只能接受。
如此一来,反而轻松不少。
终于不用患得患失了。
朱厚熜想通了之后,整个人都换了一副姿态,还挺乐呵的,独对李青没个好脸色。
许是出于弥补,李青也惯着他。
虽说早期的朱厚熜很不讨喜,但平心而论,哪怕是早期的朱厚熜,也是个十分合格的皇帝。
说实话,皇帝这个职业着实不轻松,比朱厚照小了十六岁的朱厚熜,瞧着也不比朱厚照年轻多少。
李青没再扫他的兴,随便他疯……
反正也没几天了。
李家冶炼厂。
在财力的支持下,朱载壡的办公室已经建好了。
项目还没正式启动,只有朱载壡一个人在想点子,还没配备打下手的人员,虽枯燥了些,但他乐在其中,经常性的写写画画就是一天。
乐此不疲,沉浸其中……
以至于父亲在他身后都待了小半刻钟,他都不知道。
“画挺好的,咋就扔了呢?”
朱载壡一僵,回头见是父皇和黄锦来了,忙停下笔,起身一礼道:“父亲。”
构思需要安静,这边距离冶铁厂房较远,也没什么人来,朱载壡自不用再叫表叔。
朱厚熜微笑颔首,瞧了眼桌案上的新奇图纸,好奇道:“这是……蒸汽马车?”
“呃……是,不过用不到马。”朱载壡干笑道,“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没办法用于实践。”
“也不见得吧?”朱厚熜上前拿过瞅了一眼,连连赞道,“这不挺像回事儿的嘛,一样是用蒸汽驱动,能在水里,自然也能在陆路,蒸汽铁轨车都有了,少了铁轨的蒸汽车……自也可行才是。”
对这个儿子,朱厚熜有失望,也有亏欠。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扫兴的家长,朱厚熜如今只想弥补,以至于给儿子一种父亲性情大变的感觉。
朱载壡讪笑道:“不能用于实践的理论,只能是理论。”
“我看不然,装上蒸汽机和轮子,它指定也会跑起来。”朱厚熜笃定道。
黄锦捧哏附和。
朱载壡却是摇头:“跑起来是能跑起来,可问题是续航太差劲了,蒸汽船有空间很大的船舱,蒸汽铁轨车有诸多车厢,都可以用来储存燃料,可蒸汽马车就不行了,马车是用来代步的,不能太大了,再者,坐着装满煤炭的马车,也太掉价了不是?”
朱厚熜哑然失笑:
“李青不也说了嘛,不用考虑扩大量产的事,只需从无到有即可,不用过于纠结这些。”
朱载壡悻悻道:“若是这般,就不算是从无到有了,不过是变换了下造型罢了,孩儿不想它只是用来观赏之物。”
“嗯,有志气,不愧是我儿子。”朱厚熜笑得开怀,故意在儿子擅长的领域展开话题,求知欲满满的问,“这蒸汽马车面临的问题,是什么?”
“问题是它是蒸汽马车。”
“啊?”
朱厚熜全然不懂,茫然看向黄锦,黄锦也是一头雾水。
“啊,是这样……”朱载壡解释道,“蒸汽船也好,蒸汽机车也好,都是颠覆已有的新产物,可以大大提高效率,皆有非常强的实用性、便捷性,可若用蒸汽机去驱动马车,则比之现有的马车还要笨拙、落后太多太多了。”
朱厚熜迟疑了下,问道:“也就是说……蒸汽马车不能用蒸汽驱动?”
“嗯。”
“那这样……还是蒸汽马车吗?”
“呃呵呵……也不一定非要是蒸汽马车,可以是其它啊。”朱载壡干笑道,“不怕父亲笑话,儿子想研究一种继蒸汽机之后的另一种驱动方式。”
“够狂妄,不过……男儿就当如此。”朱厚熜眸光欣然,笑问道,“可有头绪了?”
“呃……只有一点点,也只是异想天开的想法,不定管用。”
“说来听听,父亲还会笑话你不成?”朱厚熜兴趣更浓。
朱载壡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听父亲这样说,便也没了顾忌,说道:
“近年来,儿子一直在读宋代沈括的着作,大受启发,也大大扩散了思维,有了些不成熟的想法。”
朱厚熜颔首,示意继续。
“既然蒸汽是一种力,那么……磁力也是一种力……”朱载壡干笑道,“父亲以为如何?”
朱厚熜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所谓的磁力,只适用于更精准的指南针,对吧?”
“父亲英明。”朱载壡点头,“沈括的磁学,确实应用在校准方向上。”
“这个力未免太弱了些,蒸汽虽也弱,却可以通过密封加压的方式,无限拔高,可磁力如何拔高?”
朱厚熜不想打击儿子,却更不想儿子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毕竟,方向不对,努力白费。
“这确实是个大难题,儿子暂时也没太好的办法。”朱载壡讪讪一笑,“不过,儿子还有一个方案。”
“哦?”朱厚熜笑问道,“是什么啊?”
“爆炸!”
“啊?”朱厚熜大惊失色,“咋还用上火器了呢?”
黄锦也是一惊,忙道:“公子,安全第一啊。”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朱载壡哭笑不得,解释道,“也是在密封状态下爆炸,很小的那种,不是火器,也不用火药。”
“那用什么?”
朱载壡沉吟道:“我想试试燃烧效率更高的油。”
“总不是炒菜用的油吧?”
“父亲明鉴。”朱载壡点点头,道,“预用选项有两个,一个是煤油,一个是石油。”
黄锦挠挠头,道:“石油不是用来制墨的吗?”
“它也会燃烧。”朱载壡说道,“我做过实验,不停加热石油,它会分离出一种特别的油……”
朱载壡简单解释了下,悻悻道,“只是提炼方式太麻烦了。”
朱厚熜咂咂嘴,怔怔无言。
对儿子的敢想,他很欣慰,可总觉得儿子太过异想天开了。
相比轻易可以制造出来的蒸汽,这个‘油’的成本太高了,退一万步说,儿子真就惊才绝艳的研究出了新型驱动机,也难以投入应用。
可儿子如此热情高涨,打击的话又不好说出口,只得道:
“慢慢来,慢慢想,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更要注意安全。”
“儿子会的。”朱载壡干笑点头,随即问道,“父亲,您快离开了吗?”
朱厚熜默了下,点点头:“载坖那孩子过于仁弱,朝堂之上又都是人精,我没办法久留啊。”
朱载壡点点头,表示理解。
“还有多久?”
“理论上还有五日,不过……也不至于这般较真儿,多留几日也是可以的。”朱厚熜笑了笑,“来一次江南可不容易,适当的稍微放纵一下,也没什么打紧。”
“哎,是,父亲太辛苦了,是该适当歇歇。”朱载壡吸了吸鼻子,说道,“儿子在这边挺好的,父亲您不用挂念什么。”
“早些生个儿子出来。”朱厚熜道,“等有了儿子,捎个信儿给爹。”
“哎,儿子记住了。”朱载壡重重点头。
这一弄,朱载壡也没心情研究了,索性道:“父亲,儿子带您好好参观一下这里吧,上次您只是走了个过场,好些都没看到,儿子给您讲讲。”
朱厚熜哈哈一笑:“好啊,那走着。”
“父亲请。”
蒸汽机零部件铸造,蒸汽铁轨铸造,各种零部件的冶炼原理……
朱载壡如数家珍,妥妥的百事通。
朱厚熜油然而生一种骄傲,既是父亲对儿子成长了的欣慰,又有皇帝对国家富强了的自豪。
钱不是财富,只是丰富物质财富的工具,这么看……这个工具用的极好。
大明的物质财富的丰富,远迈汉唐,冠绝古今。
至于钱……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如李青所说,即便是击鼓传花,只要能传下去,那它就是花。
等到玩不下去的时候……重新分配就是了。
虽然很难,可李青总有办法。
朱厚熜也想通了,不再过分忧虑未来事,反正忧虑也没用……
父慈子孝,一路有说有笑,一边,黄锦都开心的不行。
自打进了京算起,数十年来,皇上如此开心的时候,屈指可数……
朱厚熜中午都没回去,与儿子吃的大锅饭,菜食自然比不得日常用膳,却也没太差,有菜,也有肉,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朱厚熜吃的很有滋味儿。
吃过饭之后,父子接着逛,一个负责讲,一个负责听,一个负责笑,顺便捧个哏。
期间,朱厚熜还过了一把堂兄过过的瘾,体验一下蒸汽挖机。
别说,还挺上头……
直至下午申时,朱厚熜才尽了兴,与黄锦返回小院儿。
恰巧遇上李青与李小宝讲心学,朱厚熜胜负欲顿时就上来了,讥讽道:
“李青你懂王学吗,别误人子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