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天气回暖,朱允炆脱掉身上的棉袄,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不少。前些时日主考官定了,当然非宋濂莫属,须知方孝孺这样的人物都是宋濂的门生,可见其学术精深。但一场科举不仅仅需要主考,监考、阅卷同样重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产生不公平。今日朝会就是要定下这些人。
“宋太傅,你作为本次恩科主考,可有推荐人选?”朱元璋问道。
“回皇上,老臣觉得方孝孺可当阅卷,举贤不避亲,臣并非因其是臣学生推荐,是方学士学术精湛,又是状元及第出身,他当阅卷官臣觉得合适。”宋濂答道。
“嗯,虽说是你的学生,方孝孺确实腹有诗书,咱觉得可以,其他人有什么意见,都说一说。”朱元璋肯定了宋濂的说法,但并未急着下结论,而是问其他臣子。
“皇上,臣有不同意见,臣以为既然宋太傅作为主考,其必能得天下学子拥戴,但再将其学生定为阅卷官,文风势必成一流,有幸听过他们讲学之人当占优势,其他与宋太傅文风、理解不同者大概率会被淘汰,如此难免让学子心生疑惑,有损朝廷开恩科的公允。再者,主考、阅卷均为宋太傅及其学生,他日学子高中入朝为官,岂不是二人门生遍布,于社稷也不利。”吏部尚书张紞站出来道。张紞的这些话前面还比较含蓄,后面就有些针对性了,将来满朝遍野都是你们的学生,谁还听皇上的,皇权还不被架空?
朱允炆听到这,也有些惊讶,这张紞看似平日里不怎么动嘴皮子,真要动起来可要人命。不过他说的还真有些道理,先不说他会不会结党,谁能保证高中的这些人不会结党呢?须知东林党的例子就在历史上啊。
“张大人,老夫自认为虽比不上圣人那般高洁,却也是忠心耿耿,深谙臣子之道,作为恩科主考,乃是为我大明选拔国之栋梁,自当选贤任用。虽说门生广布,却也是忠心为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亘古不变之理,张大人身为吏部尚书,难道连这些圣人之言都未记住吗?”宋濂这老头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其实也不怪他,他也是一心为国。
“是啊,宋大人曾经身为太子太傅,一心为国、忠心可鉴,还请皇上明察。”
“请皇上明察。”部分臣子皆出言力挺宋濂。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本来他就没怀疑宋濂什么,但看到这帮求情的人,哪个不是宋濂考过的,心中不免也对张紞的话有些认同,真若照此下去,岂不是到儿孙手中,那掣肘就更厉害了,他好不容易废了宰相制度,再冒出个宰相也不是不可能。
“众位爱卿勿燥,你们都是咱大明的肱骨,要咱说啊,宋爱卿忠于大明社稷,咱断不会怀疑。不过张爱卿所言也是有些道理,这天下学子文风不一,良莠不齐,若是主考官与阅卷官均为宋爱卿文风,想必那些未中举的学子们也嚼舌根,有损朝廷声威。咱没读过书,让咱说出个三五六来也说不出,哈哈。可咱大孙有文化啊,自幼熟读经书,教书的先生也都是咱在座的各位大才,这阅卷的官员就让他定吧。”朱元璋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件事带了过去。
朱允炆没想到朱元璋竟然把这个权力赋予他,虽说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跟随朱元璋听政议事,但扮演的角色与大臣们没多大区别,许多事上还是朱元璋拍板,他就是充当一下好学生,时不时的提出一些见解,学到一些能力。
突然间让他成为一个拍板者,尤其是科举这种朝廷大事儿,他也有些无措,见朱元璋看了他一眼,仅仅几秒他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在放权啊,如果他决定科举的开考人,那么这些考中的士子就是他的势力,皇储门下。在以后登上大位了,掣肘将变得微乎极微。
“孙儿谢皇爷爷恩典。皇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办好。”朱允炆道。
一众官员鸦雀无声,他们虽然喜欢争,喜欢将利益最大化,可那也得分和谁争,就比如今日,其实大家心里的小九九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大家都想得一些资源。皇室参与,这就力量悬殊了,敢争吗?答案是不敢,除非嫌命太长。
是以众臣都默默听着。 “既然皇爷爷把这份差事交给孤,孤必当尽心尽力,同时也希望各位能恪尽职守,咱们共同为我大明选拔人才。”朱允炆表态道。
“臣等遵旨。”
“好了,恩科的事儿你们接下来先跟咱大孙商议定夺,报咱查看即可。接下来说说......”朱元璋不再朝议科举,商议了一些其他事项,就退朝离去。
东宫,朱允炆召来宋濂。
“宋大人不必拘礼,孤找你来就是想听取一下你关于恩科方面的一些事项。”朱允炆在张震的服侍下,脱掉龙袍,换上便装。
“不知殿下想了解什么,臣愿为殿下解惑。”宋濂也不客气,作为朝中元老、文坛大杰,他也有骄傲的资本。
朱允炆示意张震他们出去,然后亲自给宋濂倒上热茶,很随意的一个举动却让宋濂感动万分,他曾经最为骄傲的学生朱标就是这样的谦逊有礼。 朱允炆放下茶壶开口道:“宋大人,孤就是想问问科举的命题方向历来都是四书五经吗?”
“是的,圣人之言,历来都是恩科考取的内容。”宋濂答道。
“咱们现在取仕是以八股文为主,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等几个部分,其中精华部分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个部分要求严格,多一字不行,少一字也不行,还必须排比对偶,这就难免有考生胡编乱造凑字数,表面上工整,内容上却空无了。”朱允炆道。
“殿下,八股文要求是甚高,就连老臣也不敢说写出他人不及的文章,只不过若是八股文做的好,那不管做什么东西,要诗有诗,要赋有赋,都是一条鞭子一条痕。”宋濂听着朱允炆这话,似乎是在质疑八股文啊,虽说他也不太苟同八股,可这乃是整个文坛的共识,也是明朝科举的独创,他也参与了,经过朱元璋审阅,定下的,轻易可不敢质疑,这不仅是对朝廷,也是对天下读书人的质疑。难道我们读错了?
“呵呵,孤没说八股不好,而是说有些考生水平不高,凑字数。那宋大人,你历来参与恩科,你说说那些朝廷选出的人才都有何特点?”朱允炆换了个角度问道。
“臣曾数次与他们交谈,多为两目瞪然视,舌木强不能对。”宋濂答道。什么意思呢,就是一副书呆子模样,傻乎乎的,除了能做文章,连说话都不像正常人。
“对了,孤也觉得是,往往跟他们随便聊一聊,他们各种答非所问,跟他们议议政事,都是之乎者也,圣人之言。”朱允炆一拍桌子,认同的说道。终于把这老头引上道了。
宋濂没有注意,被朱允炆这一巴掌吓了一激灵,还以为他发怒了,可看到朱允炆那笑嘻嘻的面容,哦,明白了,皇太孙殿下这是让自己站在取仕的对立面了啊。 “殿下恕罪,老臣只言考中之人水平,与我朝科举之制无关,答非所问乃是他们所学不精,并非八股之弊。殊不知御史个个乃是口齿伶俐之人。”宋濂道。
好一个圆滑的老头,唉,不过这种文风思想不是一两次恩科就能改变的,闹不好还会被天下文人千夫所指,还是慢慢来吧,朱允炆心中想到,便停止了这方面的对话。转而说道:“宋大人不必惊慌,孤也是说的那些学艺不精的书呆子,既然皇爷爷让孤主管这次恩科,那宋大人还是给孤推荐一下,到底何人适合担任阅卷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