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有些想笑,可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扯了扯嘴角,声音虚哑,“我没父母。”
“啊?”
少女轻轻地惊讶了一声。
即使不用去看,他都知道她现在一定是满脸内疚、无措,过得开心的单纯的孩子都这样,他们总是能随心所欲地说话,错了就是一句随心所欲的对不起。
他听过的抱歉很多,苏离说过,汤薇也说过,赌场里那些被他打过的赌徒、拿钱砸他脸逼着他笑的富婆也说过……都不怎么走心。
他等着她的对不起。
但她没说。
她近乎固执地说道,“那你父母在天上也会伤心的。”
“……”
他闭着眼没说话。
“你父母生你下来肯定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开心心,交很多很多的好朋友,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和梦想……”
“没过过开心日子,所有人都希望我去死,我没有兴趣爱好,什么都没有,唯一的梦想就是去死。”
所以,别烦他了。
他一口气说出来,说到最后气喘得厉害,胸口像被撕了一片片肉下来,疼到肋骨。
还好,这话说来,这小女孩彻底安静了,大概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人,让她的善良得不到发挥的场地。
痛……
他蜷缩起两条灌铅一样的腿,手捂向自己的胸口,痛得在被子下面发抖。
“你好好的,把我也代表进去做什么?我又不希望你死。”
她有些郁闷地小声道。
“……”
这是重点吗?
他痛得闭上眼睛,低低地喘息着,不肯示弱地叫出声来。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让自己向痛楚求饶。
“哥哥你不舒服吗?”
她在黑暗中察觉到他的异样,小手贴着被子摸过来。
“走开——”
他不要她碰,他身上……太脏了,太脏太脏了。
小手缩了回去。
少女站在他的床边,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抓着身前的衣服痛苦地低喘着,眼前全是汤薇把他叫到隧道时笑起来的画面……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他逃什么呢,不该逃的,又折磨自己这么久。
他陷在枕头里,任由剧痛游走自己的身体,意识清醒片刻后又抽离,那女孩似乎又讲过什么话,他没听进去……
再听清楚她的声音时,她绕过他的床,把他面对的那扇窗打开了。
月光倾洒进来,突然而至的亮光让他不适应地睁了睁眼,迷迷糊糊间,他最先看到的不是窗外的月亮,而是站在窗边的少女。
他看到她单薄纤瘦的身影,看到她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似乎也模模糊糊看到她的侧脸,只是不够仔细。
“我奶奶说,当你觉得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月亮。”
她站在窗边,侧头凝望着窗外的月光,“在你的世界,月光就只照你一个人,别人偷也偷不走。”
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强词夺理一样,可他又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去看。
她回头。
他不顾疼痛猛地转过身,又转了回去,依旧背对着她。
许久,他听到她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下去吧,活下去你才能看到明晚的、后天的,以后每一天的月亮有多亮,对吗?”
“……”
他没有理她。
“我有好几个哥哥,他们都是很勇敢的人,我相信你也一样。”
她绕回来把两瓶药放在床头,看着他又把被子蒙住头也没再说什么,只道,“哥哥,加油。”
哥哥,加油。
是少女对他罗嗦的最后一句话。
她离开后,整个船尾舱变得寂静空荡,一丝声音都没有,安静得令人生厌。
他想,他应该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过去很久后,他一点点转身挪动,又面向那一扇小小的窗户。
皎洁清冷的月光正好从窗口流泻进来,落在他的床上。
船明明在往前行驶,可那抹月光却能一直停在那里,仿佛真应了她那一句,
在你的世界,月光就只照你一个人……
过去不久,医生和那个脸上有痣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两人边说着话边把药里边的粉倒出来,然后强硬地架起他把药给他灌进去,他无力抵抗只能一阵阵干呕。
他抬起眼,像瞪仇人一样瞪向两个人。
只是月光晃在他的身上,他头痛欲裂,血丝狰狞……那样的目光只剩下虚张声势。
一颗梅子塞进他的嘴里,酸甜的味道在他口腔里扩散开来。
“年轻人,我们是在救你。”
医生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显然对他的仇视有些不满。
另一个男人则淡漠地道,“还有一段时间才能靠岸,我希望这段时间里你不要去找那个女孩,她和你不一样,你们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他歪靠在床头满嘴都是梅子的味道。
“她很善良,别说是人,就是豺狼虎豹她也敢救。”
男人对他始终防备,说话也意有所指,“你是人,就别恩将仇报。”
医生推男人一记,“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说什么呢。”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小七现在为他把我们半夜叫起来喂药,明天说不定就要带他回家了。”
男人冷冷地道,看向他的眼神像在看一瘫随时会赖上来的烂泥,怕他污染了那单纯善良的好女孩。
闻言,医生也看向他,眼里顿时多出一些复杂。
他明白那意思。
带他回家?那确实不行,他不配。
……
在抵达酆川区之前,其实鹿之绫也去找过那个大哥哥。
但冯医生说,她那天把这位哥哥打扰得够呛,差点死过去,她就有些不敢。
但时间稍微久一点,她就又有点想靠近他。
船上的人年纪都大她很多,她有一些话对着长辈无从讲起,而对着和四哥年纪相仿的陌生哥哥,她反而更轻松一些。
她几次悄悄去看他,远远隔着木头做的扶手,她看到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也看不清他的脸。
她想,他知道她来了。
因为每次她一到,他的头就会动一下,但他也没回头看她,就还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坐在那里。
他果然不愿意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