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27苏尚书家的宝贝闺女苏锦璃被英国公府退婚了!
一大早,这消息就比新鲜的云雾更快传遍了京城茶楼。
一位穿着富贵的中年文士,微眯着眼将手里茶杯盖一阖,颇有些得意地朝周围众人说起这个新鲜出炉的八卦。
他家大娘子是国公府的一门姻亲,昨日亲眼看到国公夫人是怎么在苏家吃了瘪气冲冲回府,又是如何咒骂那苏娘子不识好歹,光罪证就罗列了十几条。
说起这位苏娘子,大家都有所耳闻,据说她从小被苏尚书宠得无才无德又骄纵。
这些年她从来不敢去贵女们的文会,大抵就是因为脑袋空空怕丢丑,刺绣女红、管家算账更是没一样拿得出手。
就说去年,国公夫人特地从宫里请了教习嬷嬷,想好好教她规矩.
结果苏娘子派人来传话,说前一日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和丫鬟们赏花时饮多了梅子酒起不了床,硬把那嬷嬷给气跑了。
他抿了口茶,摇头继续道:“前些日子,英国公世子因救驾有功刚进了神机营,年纪轻轻就升至副指挥使,前途一片大好,老国公可就等着他光耀门楣。
“这苏家娘子既不贤惠灵巧,也无持家之道,怎么做得了世子夫人。昨日国公夫人好声好气去谈退婚,本想给双方留个脸面,谁知竟被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据说那丫头还敢口出妄言:说这门亲事是世子亲自上门求的,要退婚也得世子自己同她说。”
旁边众人和听书一样听得津津有味,有人好奇发问:“这苏家娘子既然如此不堪,国公府为何会同她定亲呢?”
那人慢条斯理呷了口茶,跟说书似地娓娓道来:“说起来,国公夫人徐蓉和苏尚书夫人徐嫣本是堂姐妹,她们的爷爷就是曾经的帝师,德高望重的徐阁老。
“徐阁老不光三个儿子人中龙凤,孙辈也各个不逊色,而这两个堂姐妹,论模样论才学都不相上下,所以打小就不对付。”
“后来徐蓉的长姐进宫做了皇后,她也被赐婚到英国公府做了国公夫人,徐嫣呢,则是嫁给了当年的探花郎苏元昭,虽不及国公府世代勋贵,这些年也一路高升到二品大员。”
“苏尚书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就一个独女,也没有什么侧室偏房的,两家门户也算般配。再说那苏娘子苏锦璃别的本事没有,长得倒是一副狐媚子的顶好容貌,世子从小和她玩在一起,大约也是被美色所惑,猪油蒙了心。”
众人听完,脑海里这位世子的形象便不太美好。
而此刻在茶楼下的大街上,他们嘴里贪图美色、见色忘母的国公府世子秦柏舟打了个喷嚏,莫名地揉了揉鼻子,回想起母亲出门前反复对他交代的话,又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当初我同意你们的亲事,便是觉得她年纪还小,还有时间好好学我们国公府的规矩,谁知这几年她照样懒惰骄纵,根本毫无长进,这福分,可是她自己不要的!”
“你也不想想,如今首辅郑荣大权在握,你刚进神机营,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可苏元昭却与他势同水火,你为了前途,为了我们国公府的脸面,怎么也不能娶他家那个废物过门啊。”
再说郑首辅家的小娘子丹阳县主,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论才学品德,哪样不比那苏锦璃好,我看郑夫人挺喜欢你的,咱们两家多走动走动,这门亲事说不定就能成。”
那些字句绕来绕去,最终都变成了哭腔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苏锦璃这丫头瞧着事事不上心,心眼子可一样都不少,不就是知道自己名声不好没人要,打定主意要攀着咱们秦家不放啊!她哭也好,闹也好,你可千万想着答应娘亲的事,绝不可心软啊!”
秦柏舟懊恼地双手抱头,不敢想象苏家妹妹朝他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恍恍惚惚走进约好的酒楼时,总觉得人人都在看他唾弃他,连蹲在门口那只狗都斜着眼鄙视自己。
可推开约定的包间门,却看不到半点他想象中的愁云惨雾。
糖蒸酥酪、栗粉糕、鸡油卷儿、碧梗粥……五颜六色摆了一桌,坐在桌边那人,穿着杏黄色的缠枝纹褙子,皓雪的双颊染了淡淡的酡红,如同他记忆里一般的明艳动人。
苏锦璃正吃的心满意足,漂亮的眼眸带笑,仿佛盈着窗口盛放的桃花,将花果香气散落满屋。
秦柏舟脚步一滞,这气氛……是不是有点不对。
他记忆里的苏妹妹一向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娘子,碰到这种事不该六神无主,哭哭啼啼吗?
可苏锦璃转头看他,如同往常每次见他一般,用好听的嗓音道:“柏舟哥哥,你来了。”
他心头一动,许多回忆涌了上来。
五年前,自己因为实在学不进课业,被授课先生指着鼻子怒斥,成为了世家公子间的笑柄。那时他过得浑浑噩噩,还交了一群狐朋狗友陪他玩乐,终于在一次逃课后,被父亲打得在床上躺了两天。
彼时才十二岁的苏锦璃跟着母亲去他府里探望他,他怏怏望着床帏上挂着的金黄穗子,万念俱灰地问:“兮兮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可能永远做不成父亲心里那个优秀的世子了。”
她却一脸不在乎地回他:“学不会又如何?京城这么大,总有你擅长做的事,适合待的地方。”
秦柏舟怔怔转过头,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说他肩负着国公府的未来,必须好好读书、努力上进,绝不能做个败坏门楣的纨绔废物。
然后他看见粉雕玉琢的小少女托着腮,满脸崇拜盯着他道:“去年我骑的马儿受惊差点把我摔下来,那么多世家公子,只有二哥哥一个人不要命地来救我。二哥哥这般勇敢又身手矫健,哪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比得上的。”
后来就因为她这一句话,他鼓起勇气向父亲提出要去兵营历练,谁知竟意外发现自己更擅长练武带兵,短短几年就升至指挥,去年在围猎场救驾后更是被提拔进了神机营,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也从鄙夷变成了赞许。
而现在,他却要因为家族的偏见亲手将她推开,这可真是件禽兽不如的事。
秦柏舟越想越难掩心中浓浓的愧疚感,终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苏妹妹,今日……母亲她说……”
苏锦璃漂亮的眸子如一汪清潭,定定落在他身上:“我不想知道你母亲的想法,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退婚?”
这一眼就将秦柏舟准备好的说辞全被打乱,手心的汗快把衣角给湿透了,嗫嚅着道:“我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母亲成日来磨我,围着我唉声叹气,又哭又闹的,最后……还以绝食相逼。我也想过不管不顾娶你过门,可母亲从小就最疼我,若是娶妻这件事上让她失望,以后家宅也不会安宁……”
他说了许多,苏锦璃却一句话都没说,眼眸垂下来,伸手去夹一块酥酪来吃。
秦柏舟心绪翻涌,不知道哪里生出勇气,脱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去同母亲再说说,给你再请个好的教习嬷嬷,你这么聪明,那些事都可以学会。若是她不同意,就再拖个一年半载,实在不行咱们就干脆木已成舟……”
“柏舟哥哥!”
他说得正是慷慨激昂,觉得自己像为了她对抗家族的英雄一般,苏锦璃却打断他,半垂着漂亮的眸子问:“你还记得当初我送你的那块羊脂玉吗?能给我看看吗?”
那块玉是两家定亲后她亲手送他的。
秦柏舟以为她念起旧情,心中狂喜,连忙解下一直郑重挂在腰间的玉坠递了过去,谁知他松手时,就看着对面那人目光蓄着陌生的凉意,指尖虚虚一握,故意从那玉坠上滑过……
上好的羊脂玉直落到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你!”秦柏舟心疼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珍视多年的定情信物就这么摔得粉碎。
苏锦璃却看都未看一眼,只撇撇嘴,似有些惋惜地道:“呀,信物都摔碎了,咱俩的婚事,便不作数了吧。”
秦柏舟脸色由红转白,又羞又恼,未想到最后竟是由她说出这句话,而她竟能说得如此绝情冷淡。
他拳头捏紧又放开,终是为自己撑住了最后的体面,咬着牙道:“那正是合意,我也不想咱们最后闹得太难堪。”
大步走到门口,终究是不甘心,扭头放了句狠话:“你往后,可不要后悔!”
谁知苏锦璃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是那块摔碎了的玉佩,再无可留恋之处。
他心中不甘却又无处发泄,可怜了那块黄花梨门板,被重重一砸,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屋里的苏锦璃神色未变,坐了一会儿才叫门口的丫鬟依琴进来道:“这里的糕点最出名,咱们难得出来,得多装些回去给才合算。”。
可刚站起就踩到地板上的一块碎玉,咯得脚心发疼。
不知为何想起那一年,苏府摆宴席,家里几个表姐妹凑在一起议论她,大约是说她懒惰无用丢了家族的脸面,恰好被秦柏舟听到,气得冲过去将她们狠狠教训了一顿。
他那时才刚入卫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纵身踩过梅树上的落雪,折了最高处的梅花捧在手心递给她,郑重地承诺:“等我成了大将军,你便是将军夫人,以后谁也不敢看不起你,欺负你。”
脚底的疼痛一点点钻进心里,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当初那个可爱的小少年,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好了。
依琴吓得连忙过来扶她,苏锦璃撑着她的胳膊抬起鞋底看了眼,还好鞋没被割破。
多亏今日穿了一双上等料子做的如意锦缎鞋,整个京城都找不到几双呢,苏锦璃十分庆幸地想着,然后便不那么难过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刚踏出房门,就碰到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