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垂花门,终于又回到桃园。苏锦璃看到秦月华已经回席闲闲吃着蜜饯,旁边是她的丫鬟和依琴,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再熬些时辰,就能把这劫给度过了,舒舒服服回家了。
这时,曲水流觞宴已经被撤下,郑荣派了人将今日来的年轻俊才都请到主院,说是新买到一副名家的字,想让大家一同鉴赏。当然他也存了些拉拢的心态,想要选些好苗子收为己用。
而不远处的亭子里被搭上华丽的戏台,首辅夫人叶氏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这时候也打扮得周身雍容现身,带着一众丫鬟仆妇,陪贵女们一起看戏。
戏鼓一响,贵女们便有些兴奋,她们正是爱热闹的年纪,听闻今日请来了名满京城的闺门旦崔水仙,于是顾不得矜持纷纷探头,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模样,唱的又是如何。
唱腔随丝弦响起,今日演的是《牡丹亭》,这剧目已经演过许多次,苏锦璃不爱这样的戏码,世家小姐锦衣玉食,却也受着太多教条约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不易,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生死相随。
午后的微风吹拂,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得她莫名有些犯困。
于是她趁众人听得入迷,用手撑着脑袋微阖了眼,可刚松懈一会儿,就听见一个高八度的声音:“崔水仙如今的名气,可算是冠绝京城。普通人家想看她一眼都难如登天,今日首辅夫人花费重金将她请来,咱们是何其有幸,可刚开场呢,苏娘子就摆出这副懒困的模样,实在是不应当啊。”
这话明白是说给叶氏夫人听的,不算暗箭已经是明枪。
徐韶容刚才被气得在众人面前离席,越想越觉得丢脸至极,幸好未婚夫婿追来,又是道歉又是笃誓地哄了一番,终于又再生龙活虎。
她秉持着不挑事决不罢休的精神,一定不能让苏锦璃好过。
苏锦璃按了按额角,实在佩服她这位表姐的战斗力,只可惜人蠢了点,于是笑着回道:“徐姐姐若是认真听戏,又怎会有空盯着我在做什么。”
徐韶容气结,一时竟想不到怎么回嘴,这时却看见郑夫人将茶盏一放,朝她投去个不悦的眼神,旁边的嬷嬷立即走过去,示意她们莫要吵嚷。
徐韶容端起石头反而砸了自己的脚,气得快把手里的帕子搅烂了,眼看着郑夫人身边的丫鬟香岚来给她们斟茶,突然眼珠一转,在香岚给苏锦璃倒茶时,趁旁人不备偷偷伸脚过去绊了一下……
香岚一个踉跄,壶里的茶水便全倒在了苏锦璃身上。
这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香岚吓得带着哭腔道歉,身后站着的依琴也急得连忙拿帕子帮她擦裙子。
可茶水倒的太多,夏天衣衫本来就单薄,苏锦璃的裙摆湿透,被阳光一照连内衬都若隐若现,贵女们捂着嘴议论纷纷,徐韶容笑着拿起把瓜子,等着看这人出丑。
可令她失望的是,苏锦璃并没有太惊慌,只是遮着衣裙站起,朝首辅夫人行了一礼道:“事发突然,还请夫人见谅,让锦璃提前离席,回府去换衣裳。”
能让她早点回家去,湿了衣裙又算得了什么。
叶夫人却摇头道:“不行,怎能让你如此狼狈地回府,苏尚书看到了可要怪我们郑府失礼。”
她朝苏锦璃上下打量一番,道:“你身形与芸儿相仿,她的衣裙你应该正好合穿。”然后吩咐身边的嬷嬷拿了套新衣裙过来,道,“你们快带苏娘子换好衣裳再回来。”
香岚这时擦了擦眼泪,生怕夫人怪罪自己,连忙道:“是奴婢犯的错,就由让奴婢带苏娘子去吧。”
苏锦璃内心再不情愿,也不能当众驳了了首辅夫人的脸面,只得抿了抿唇,让依琴和香岚挡在前面,被领着往里面走。
香岚边走边道:“夫人偏院的翠竹轩离这里最近,那是夫人以前吃斋念佛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会去,苏娘子就去那里换吧。”
苏锦璃点了点头,认命地想:这是人家的地方,她能说什么呢。
但是她走着走着就有些奇怪,问道:“为何我们一直在走小路?”
香岚一脸歉意道:“夫人特地交代,苏娘子现在的模样不能被正院的公子们撞见,怕有损姑娘的名节,下人们倒是不必担心,咱们府里的护卫小厮都训练有素,绝对不敢对贵客多看一眼。所以,走小路最是安全,苏娘子赶紧跟我来吧。”
可首辅的院子本就大,园林又做得绮丽繁复,苏锦璃走了会儿头就有点发晕,幸好香岚很快领着她们到一间房门前,推门道:“就是这里。”
她将手里的衣裳交到苏锦璃手里,问道:“可要奴婢伺候苏娘子换衣?”
苏锦璃摇摇头,面对陌生的环境,内心还是怀了丝警惕,对依琴使了个眼神道:“你同香岚一起去门口守着吧。”
眼看着两人关紧房门出去,苏锦璃简单打量了下屋子,只见古色古香的厢房内打扫干净,正面摆着一尊佛像,熏了苏合香,倒是很像首辅夫人吃斋念佛的房间。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通透。
甩去心头疑惑,她快步走到屏风后,将湿透的裙子脱下,刚捞起那条湖蓝色的撒花裙穿上,还没来得及系腰带,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响动。
她内心猛地警惕起来,连忙穿好衣裙侧耳去听,门外淅淅索索传来脚步声、说话声,其间还夹杂着一声短促的呼喊。
那好像是依琴的声音!
她心跳陡然加速,捏紧了裙摆,试探着喊道:“依琴,你在外面吗?”
没有人回话,她心一横,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喊道:“依琴,你进来罢。”
门外依旧没人回话,可粗重的脚步声却在回廊处响起,好像有人正朝她的房门走来。
那是个男人的脚步声!
她突然回忆起,方才她听到的声音里好像有人在叫大少爷……
苏锦璃忍着巨大的恐惧,立即将身体藏在屏风后面,细密的汗珠和她额上沁出,她来不及去擦,反复劝说自己冷静下来,飞快思索着。
她很可能陷入一个陷阱里,可布局的人是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是那丫鬟自作主张,还是连首辅夫人都参与其中?
若她现在不顾一切地出去找人,很可能正被人堵在房里,来的若真是郑陵,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可这房间就这么点大,她藏又能藏多久,现在郑府里全是京城的世家高门,都知道她裙子湿透进了这间房,若是真有男子同她同处一室,有任何流言传出去,她可是怎么也说不清的。
苏锦璃十几年来从未遇见如此危急的时刻,想得头都痛了也想不出一个好法子,可就在这片刻之间,那人已经停在房门口,正用力推着开房门……
苏锦璃心急如焚,突然瞥见旁边的斗柜,想也没想就打开躲了进去。
这是新做的樟木柜子,奇怪的是里面竟是空空如也,刚蹲进去,她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头晕的厉害,视线也有些模糊,她内心的恐惧更甚,难道这也是那计谋中的一环?
她绝望地在柜子里摸索,谁知竟被她摸到一把匕首。
来不及细想,她能够感觉房里已经多了一个人,脖颈上的汗毛都树了起来,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一阵阵凉意袭遍全身。
死死咬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咬的唇瓣都出了血,可鼻息间的迷香味越来越重,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视线也渐渐模糊……
咚咚,咚咚,穿着靴子的男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好像在屋里搜寻着什么,没有找到便朝屏风这边走来……
这是她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然后便不受控地昏了过去……
短暂的意识模糊过后,突然听到“吱呀”一声柜门被拉开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巨大的警钟,让她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刻,她狠命咬着唇瓣,用血腥味让自己清醒,然后握紧手里的匕首,想也不想就朝外面刺过去。
晕头转向中,她从柜子里一头栽了出去,也不知到底刺中了那人没有,她浑身都被汗湿,意识恍惚地跪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那股让她晕眩的香味终于远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血腥味……
然后门便被人撞开,小厮东兴看着眼前的场景,吓得腿都发软,恐惧地跪在那里喊:“大少爷!大少爷!”
苏锦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赫然见到郑陵表情痛苦得躺在地上,腹部被刺破,血流了一地……
而她那把匕首掉在血泊里,看起来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她脑袋浑浑噩噩,一时都忘了害怕,也忘了哭喊,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时又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她怔怔抬头,竟然是沈心驰。
沈心驰也被屋内的情景吓了一跳,皱着眉蹲到她面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苏锦璃头疼欲裂,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但奇异地被他的语气安抚到,她突然死死盯着自己的衣袖,抬头一字一句清晰道:“不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