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雪院的正房里,许氏夫人将头上的步摇拆下,步摇上那颗又圆又大的南珠让她眸光闪动了下,这是今早她特意挑的一支贵重钗子,又提早去了广宁堂里坐着,可并没有等到新妇来敬茶。
她“啪”地把妆匣阖上,嘴角噙了抹冷笑。
李嬷嬷给她把厚重的盘发放下,重梳了个清爽的发髻,愤愤不平道:“三爷这新妇也太不像话了,成亲第一日就在房里睡到日上三竿,连茶都不来敬,侯爷竟然也纵着她!”
沈心驰按年纪在侯府排第三,李嬷嬷再为许夫人不平,看不惯这个半路杀回来的庶子,平时也得叫他一声三爷。
许夫人冷笑道:“沈心驰说了,新妇身体抱恙,今日不便敬茶,咱们还能去把她从床上拽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病了吗?”
李嬷嬷一撇嘴,“昨儿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依奴婢看,是这两人新婚夜太不知节制吧。早就听坊间说那苏娘子轻浮孟浪,不知道施了什么狐媚功夫,缠着三爷不放……”
她说的太过粗俗,许夫人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外面还站着丫鬟家丁呢,被听见她房里这么议论小夫妻被窝里的事太不体面。
李嬷嬷忙做了个打脸的模样,道:“是奴胡言了。”
许夫人走到窗边,将窗扇关起道,低声道:“罢了,他连一声娘亲都没叫过我,又怎么会甘心让新妇一大早给我敬茶。”
李嬷嬷早看在眼里,沈心驰对外虽是认祖归宗,但在府里从来只叫两人侯爷和大娘子,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又疏离。
她内心十分不忿,压着声道:“他既然如此看不上咱们侯府,为何非要回来。”
许夫人冷笑道:“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恶心我们。为了提醒我们他母亲的恨,也为了让我看着,只要他回来一日,云修这世子的封号,就根本拿不安稳。”
李嬷嬷见夫人面露悲凉之色,心里也跟着难受。
大爷从娘胎就落下病,最近的身子越发差了,妻子蔡氏又一直未有孕,以沈心驰在朝中烈火烹油的势头,让今上寻个由头褫夺大爷的世子封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沈心驰也已经成婚,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弯腰小声道:“夫人,万一……咱们要不要……”
许夫人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许说下去。
李嬷嬷连忙噤了声,可她心里越想越不舒服,新妇进门就敢这么拿乔,往后老夫人还怎么当这个主母。
她从许夫人进府就跟着她,十几年来尽心尽力服侍,许夫人也对她十分信任,将府里的大小事都交给她分担,这些年来,侯府里的下人几乎把她当了半个主子。
可沈心驰回来以后一切都变了,下人们看得出这位状元郎才是侯府未来的倚仗,明里暗里都主动投向这位。
现在又多了个新夫人,若不把她治住了,她和老夫人往后的威信还怎么立。
于是李嬷嬷琢磨着,叫来几个得力的婆子家丁,决定去会一会这位夫人。
苏锦璃这一觉睡得很沉,待到睁眼时恍惚了好一会儿,手摸着怀里的大红锦被,才终于想起这里不是苏府她的寝房里。
连忙唤了依琴过来问:“现在是几时了?”
依琴给她递过来浸湿的帕子,回道:“已经快午时了。”
见她露出吃惊的表情,连忙道:“沈大人已经交代过了,说姑娘昨晚一晚没睡,需得好好歇着,明日再去敬茶,他会去同老爷和老夫人说。”
说到这里,她没忍住瞅了眼姑娘露出来的半截脖子,好像没看出什么痕迹啊……
苏锦璃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脖子上有什么吗?”
依琴闹了个大红脸,端着水盆就跑了出去,苏锦璃更奇怪了,这丫头脸红什么呢?
她睡了太久,这时觉得肚子饿得厉害,喊小柔进来让厨房做些吃的送来。
可她还没等到吃的送来,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吵嚷声。走到外间去看,只见院中央站着个打扮华贵的嬷嬷,满头的珠翠竟和主子也差不了多少,身后跟着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婆子家丁。
她回忆起昨日成婚时,这人是跟着许夫人贴身服侍的,想必是老夫人房里的心腹嬷嬷。
这时,李嬷嬷脸上挂了个笑,大声道:“老奴奉老夫人的命,来请新夫人起床。”
她把“起床”两个字咬的极重,这都快午时了,稍微有点羞耻心的小娘子,也知道该出来给婆母道歉请安。
可姜嬷嬷站在她面前,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吼道:“夫人病了,在睡觉!”
李嬷嬷向来看不惯这个乡野村妇,抱胸挑眉道:“侯府有侯府的规矩,新妇进门睡到日上三竿,实在是不合规矩。”
姜嬷嬷眼一瞪,粗声道:“什么规矩?在我们崇州乡下,都知道妇人身体抱恙需得好好修养,怎么侯府的规矩,连我们乡下都不如呢。”
她一拍大腿,又嚷嚷道:“若是新夫人见了风,有个头疼脑热,你能负责吗?哎呀,堂堂侯府,竟是要把夫人逼死不成吗!”
李嬷嬷被她吼得脑瓜子疼,怎么才说了两句话就要把新夫人逼死了。
偏偏这人摆明一副山野泼妇模样,拿规矩根本压不了她。
硬碰是碰不过她,李嬷嬷决定转个弯,勉强挂住笑道:“夫人生了什么病?我领的这婆子会些医术,可以进去给夫人看一看。”
姜嬷嬷伸手一拦:“朝廷四品命官的夫人,岂是什么赤脚医生随便能看的,万一治坏了怎么办!”
李嬷嬷急了:“既然真生了病,为何不敢让人看,该不会装病拿乔不去给婆母敬茶吧。”
姜嬷嬷朝她瞪眼,“新夫人病不病,轮得到你个下人来说嘴?”
李嬷嬷气极,胸脯一挺:“若不是装病,就让老奴进去看看呗。”
她横下一条心带着人就往里闯,谁知道姜嬷嬷力气极大,一把就把她推翻在地。
李嬷嬷气坏了,原本她同轩竹院的人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这乡野妇人竟然这般粗鲁,她再不反击,脸往那搁。
治不了新夫人,还治不了你嘛!
她抹了把脸站起,打定主意杀鸡给猴看,吩咐旁边的家丁道:“这婆子一个下人竟敢忤逆主母,给我拉下去打!”
那两个家丁面面相觑,这可是沈大人带进府里的婆子啊。
李嬷嬷更气了,吼道:“好啊,可反了啊,老夫人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谁敢打她!”
主房的门吧嗒一响,苏锦璃施施然走出来,一把将姜嬷嬷拉到身后。
家丁们如获大赦,连忙给新夫人请安,然后老实躲到了后面。
李嬷嬷一见她出来,神采奕奕的模样,心里啧啧道,这是不装了。
于是又挂了个阴阳的笑道:“夫人不是病了吗?怎么这下又能见风了呢。”
看她准备用什么托辞,她身后的婆子可是会诊脉呢。
谁知,苏锦璃朝她十分坦然道:“睡了一觉,病就好了,劳烦嬷嬷惦记着了。”
李嬷嬷被噎出一口血,这么厚脸皮,亏她说得出。
可明知道她大剌剌说谎,自己也不能当面戳穿,乜着眼道:“新夫人好了,便去给老夫人敬茶吧,老夫人可等了一上午了。”
苏锦璃可不傻,这时候被她强行带过去,便是新婚第一日被婆母逼着才去敬茶,她才不落这种口实。
于是笑盈盈道:“如今已经快午时,去了怕打扰老夫人午休。再晚了又要日暮,哪有人晚上跑去敬茶的。不如让老夫人早些歇息,也莫要等了,敬茶明日再去。”
李嬷嬷快气傻了,这新妇果然骄纵,老夫人好歹是她婆母,她竟敢如此忤逆,上前一步咬着牙道:“夫人不想场面太难看,还是同老奴一起去的好。”
这时,姜嬷嬷又开始撒泼了,带着哭腔喊:“哎呀呀,侯府家大业大,怎么就欺负咱们新夫人一个弱女子啊!”
恰好这时老侯爷同一位打扮华贵的老太太走出来,一见这架势,皱眉问道:“谁欺负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