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寒凉的天气,她手心却出了热汗。眼看着那老者往院中走来,她连忙扶着沈明珠的手下来,从砖块上往下跳,一颗心仿佛也跟着坠地。
沈明珠见她脸色苍白,小声问道:“看到什么了?”
苏锦璃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她往外走,直到走到远离那座宅子的巷口,才长长吐出口气,被凉风吹得仿佛从一场梦中惊醒。
沈明珠觉得她的手冷的要命,急得都要哭了,问道:“嫂嫂,没事吧?那里面住着什么人?”
苏锦璃面容平静,突然问她:“你娘是怎么说的?”
沈明珠一愣:“说什么?”
苏锦璃也不知道哪来的笃信,道:“你娘亲一定知道她的身份,才会特意让你告诉我这件事。”
沈明珠嗫嚅着道:“娘亲说这座宅子是三哥回府后就买下来的,然后里面就住了人。说他千里迢迢把人接来京城,又藏在这座宅子里,必定是……必定是他心爱却不能公布于众的人……”
苏锦璃眸光闪动,道:“你娘亲倒是没有猜错。”
沈明珠瞪大了眼,“她真是我哥养在外面的?会不会搞错了,是亲戚什么的?”
苏锦璃看着她:“那你知道他还有其他的妹妹吗?”
见沈明珠一时语塞,她又道:“就算是妹妹,以他现在在侯府的地位,根本没必要偷偷摸摸养在外宅,那女子体弱,能在侯府里富贵养着自是最好。”
沈明珠忐忑地观察她的神色,斟酌着开口:“也许他们的关系,并不像我们猜的那样。”
苏锦璃竟是笑出来,对她道:“一个女子刚起床还未梳洗时,迎男子进屋独处,你觉得他们还能是什么关系?”
沈明珠未想到她看到的竟是这般场景,顿时有些心疼嫂嫂,这刺激程度可不亚于当场捉奸了,于是握紧她的手道:“嫂嫂你还好吧。”
苏锦璃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女子嫁人后,命运本不由己,总难免会遇上这些倒霉事。真遇上了也没法子,哪怕我呕到吐血,与他们又有何妨,若是我还因此呕得折损了寿命,那多不值得。”
沈明珠知道三嫂一向洒脱,当初在宫里第一次见她,她刚被青梅竹马退婚,被众人奚落,却仍是那般的神采奕奕,看不见一丝脆弱和自伤。
可她又想起那个不善女红,却要亲手为三哥做一件礼物的嫂嫂,她心里……真的完全不会难过吗?
两人走到街上又租了辆马车,行驶了一段路,苏锦璃突然挑开车帘道:“这里快到我家了,你陪我回去看看娘亲好吗?”
沈明珠从未去过苏府,这也欣然应允下来。
徐氏夫人正在房里调香,一听女儿回来了,连忙冲出去拉着她的手不放道:“呀,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苏锦璃笑着将脸贴在她手臂上,撒娇道:“我同四妹妹在隔壁街吃茶,突然很想娘亲,就想回来看看您。”
徐夫人拍了拍她的脑袋,道:“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还这般没正形。”
她嘴上虽然埋怨,脸却笑开了花,惹得沈明珠有些艳羡,她成年后好像就同侯夫人没有这般亲密的时刻了。
徐夫人招呼她们坐进了花厅,又吩咐厨房做了一堆茶点送过来,对苏锦璃道:“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四姑娘喜欢的。”
沈明珠连忙笑道:“我早上还想着要吃樱桃酥呢,夫人这里竟就吃到了,正好尝尝同我们家是不是一个味儿。”
她说话行事大方端庄,徐夫人对她十分喜欢,同她寒暄了一番侯府的事,见苏锦璃埋头只顾着吃,摇头道:“你看看,都是成婚的妇人了,还是这般任意妄为。”
苏锦璃抬头冲她笑:“这是我自己的娘家,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夫人轻点下她的额头道:“也亏你那相公纵着你。”
苏锦璃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勾住徐夫人的手臂,将头压在她肩上道:“娘亲,我想家了,也想您。”
徐夫人给他弄得有些鼻酸,摸着她的脸,道:“想家就多回来看看,娘亲也很想你。”
苏锦璃抬眸看她,突然问道:“若我想一直待在家里呢?”
徐夫人看着女儿的脸,心中似有所感,随即握住她的手道:“只要你想回来,咱家的大门一直为你开着,我和你爹爹永远等着你。”
沈明珠在旁边看得惊异又羡慕,她从小被教导要做个懂事知礼的贵女,说话行事都身负着侯府的名誉,半点都不敢行差踏错。
侯夫人对她虽好,却从未给予过她这样无条件的包容,许她任意妄为的权利。
坐上回侯府的马车上,沈明珠忍不住开口道:“真羡慕嫂嫂,有个这么好的娘亲。”
苏锦璃目光盈盈,道:“是啊,我何其有幸,有世上最好的爹娘,他们从未用外界规矩要求过我,纵容我随着自己的喜恶过了十几年,成婚之后,我也过得比大多数女子都自在……”
她突然将头转向窗外,眼眸里涌上一层水雾,沈明珠看得一惊,忙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嫂嫂眼中的泪竟是止不住,一个劲儿往下落,沈明珠彻底被吓到了,她听太多人说过苏娘子骄纵轻狂,却从未有人见过她难过落泪的模样。
苏锦璃嫌弃地去抹脸上那些泪,可怎么抹,那泪儿都拼命往外涌,懊恼地咬着唇道:“我根本不该难过的,他想要保护什么人,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可是我控制不了,我很难受,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沈明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过去,搂住了嫂嫂的肩轻轻安抚。
苏锦璃把头靠在她怀里,放肆哭了许久,然后抬起盛满水光的眸子,道:“我很害怕,我好像真的对你哥哥动心了。”
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本就残酷,女子一旦动心,便好似抛下盔甲,只以血肉之身相迎。
她很害怕自己会变成安和郡主那样,余生都在猜忌丈夫对她有几分真心,将自己的悲喜全献祭给另一个人。
她的心应该由她自己守好,怎能随意交给别人。
沈明珠不知该说什么,她年纪还太小,同周连新那段关系也是懵懵懂懂,被他带着投入或抽离,是以伤心几日也就忘了。
她只能看着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无助模样的嫂嫂,心里又酸又疼,留下重重一声叹息。
那晚沈心驰回府时,乌蓝的天际已经爬上新月,他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坐在房前的回廊里,单薄而纤瘦,仿佛游离在月夜中一抹孤影。
他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到跟前才发现竟真是妻子,皱眉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坐在这里?”
苏锦璃抬头,鼻头都被冻的发红,看得沈心驰越发蹙眉,正要牵着她回房,却听她轻轻吐出一句话:“沈心驰,我们和离吧。”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寂寥的风,吹得桦树沙沙轻响,沈心驰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低下头看她,沉声道:“你再说一次?”
苏锦璃撇过头去,道:“你求亲时曾经承诺过,可以和离。”
沈心驰盯着她的眸子慢慢变沉,问:“你有意中人了?”
苏锦璃一愣,才想起当时他说的和离是有条件的,把心一横,答道:“是!”
然后她闭上眼等他发怒,说不定还会狠狠羞辱她,可她等了许久,才听他开口道:“你受不得冷,先回房吧。”
这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令她莫名有些沮丧,所以正妻究竟是谁,心里是否有他,对他并不太重要吧。
她内心被难以言说的酸涩占据,仍是坐在那里没有动,谁知沈心驰竟倾身下来,将她直接抱起,大步往房里走。
陡然贴上宽厚滚烫的胸膛,令快被冻僵的身子立即暖了起来,可她内心更是慌张,瞪起眼抗议:“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他低头将唇压在她耳边道:“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