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殿里,太后看着侍立在旁的少年,笑着道:“恒儿今日背了哪些功课?来背给哀家和你皇伯父听听。”
那少年生的乖巧,身材笔挺如同青茂的翠竹,他恭敬地走到皇帝面前,对他背出今日学的功课。
太后听他背的流利,笑容更盛道:“翰林院的江侍读对哀家说过,你小小年纪,就能对这篇文赋有不一样的见解,实在是天资过人。不知道你领悟出了什么见解,现在也可以同你皇伯父说说看。”
九王爷的长子周恒小心地抬眸,道:“皇伯父好像不太舒服,恒儿不敢再吵扰。”
元德帝本就有些头疼,这时一直用手指按着眉心,心不在焉的模样。
未想到这孩子竟然看出他的不适,脸色便松了几分,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在这儿站着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太后看了眼皇帝的脸色,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用眼神示意周恒先出去。
沈心驰走到殿外时,正好撞见周恒走出来,他简单点头行礼,便要往里走,谁知周恒却突然叫住他:“老师。”
沈心驰转头,看见周恒略有些局促,小心翼翼问道:“我还可以这么叫您吗?”
沈心驰刚进翰林院时,周恒倾慕他的才名,曾让九王爷邀请他去王府为自己讲学。
那时周恒对他十分崇拜,后来还曾多次通信与他师徒相称。
可自从安和郡主死后,沈心驰同王府已经势同水火,两人也再也没有来往过。
如今再见时,两人的身份都已经不同。
看见少年站在宫墙之下,小心地问可否再唤他老师,沈心驰笑了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周恒上前一步,早已没有刚才在太后宫里镇定模样,他喉结滚动一下,小声道:“老师,我有些怕。”
沈心驰皱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恒直直望着自己的脚尖,用衣袖擦了擦脸道:“我不知道父亲想要我做什么。可我只想回王府,安安分分做个世子。老师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能了。”
沈心驰知这少年心思一向敏锐,但他到底也才十六岁,就被迫着背负上太多他人加诸阴谋与算计,可那些都不是他的错。
他轻轻叹息一声,并不想骗他,只是轻声道:“只怕是不能了。”
无论九王爷成功与否,他都不可能从这深潭中逃出,再回到以前安稳的生活。
以他的身份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安抚。
周恒面容悲戚,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脸,又恢复方才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对他行了个师徒之礼然后走远。
沈心驰转身进殿,对太后和皇帝行了礼。
太后忙问道:“查的怎么样了,衍儿说的可是真的?”
沈心驰露出为难神色,元德帝将一直放在额上的手拿下来,道:“查到什么就说,这儿也没有外人,不必顾虑。”
沈心驰道:“王爷说的那个玉石商人,确实是有其人,但他在寿宴前一天已经连夜离京,臣已经派了人出去搜寻。听说这位商人以前一直同番邦做生意,若是他逃出了中原,只怕就难再找到。”
元德帝又问道:“那位玉雕师傅呢?”
沈心驰道:“王爷找的是京城有名的玉雕师傅王显成,他坚称自己只负责雕刻凤凰玉雕,其余的王爷不让他说。臣将他带到大理寺,为了让他说出真相用了刑法拷问,谁知刚挨了沾水的鞭子,他就被打的晕死过去,等到被送到诏狱里,不知怎么就断了气。”
太后冷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两位经手玉雕之人,恰好都出了事。要哀家说,誉王只怕是等不及了。”
“母后!”皇帝未忍住出声道:“这件事疑点还很多,还不能妄下定论。”
太后摇头道:“你啊,就是对他太过信任,这些年放任他插手朝政,这权利的滋味,一旦尝了,他又怎么会不心生贪婪?”
皇帝冷着脸道:“誉王五岁就进宫,在朕身边长大,朕信他不会害我。”
太后急道:“这件事可不光关乎你我的安危,若钦天监说的是真的,四星连珠可是大凶之兆,陛下真要因为偏心,置江山社稷不顾?”
谁知皇帝却直直看着她回道:“是人都会偏心,母后不也是吗?若不是偏帮九弟,又怎么就急着在真相未明之时,就让他的长子进宫侍奉?”
“你!”太后气急攻心,看了眼始终站在下方的沈心驰,终是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冷声道:“罢了,哀家身体不适,也该回宫了。”
看着母亲冷硬离去的背影,元德帝觉得头更痛了,挥手将桌上的纸镇扫到了绒毯之上。
沈心驰走过去,为皇帝将纸镇捡起放回原位,又示意旁边的内侍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道:“陛下不必忧虑,这件事绝不会是誉王爷做的?”
元德帝抬眸,道:“朕当然知道他不会蠢到当众献出这样的东西,但要是找不到证据,郑荣和九弟他们一定会借此发难。”
他喝了口茶,叹气道:“上个月西北骚乱,向京中大营借了几万兵士增援,由周勇将军亲自带兵,迟迟未回京城。现在京中正是防卫最为薄弱之时,绝不能有什么事端。”
沈心驰知道,定国大将军周勇是皇帝亲信,也是京城最坚固的守卫。
可西北战事一直未平,周勇主动请缨带兵增援,承诺半月内必定平定叛乱,没想到一拖竟拖了这么久。
沈心驰见元德帝眼角皱纹渐深,向来刚强的帝王,难得露出虚弱惶恐的神态,内心有些不忍。
于是他走到案前,为皇帝又倒了杯热茶,安抚道:“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元德帝抬眸看着他,神情有些激动:“其实,也不是朕一定要偏帮誉王。只是绝不可能是九弟的儿子,那岂不是要将朕辛苦打下的江山,交到姓郑的手里!”
他突然伸手握住沈心驰的手腕道:“可惜朕没有个儿子,能名正言顺,为朕分忧。”
沈心驰被他按住的手腕轻轻一抖,手里拿着的茶壶一歪磕到桌沿,发出惊心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