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涂了油彩的黑壮汉子,将一支木棍放在面前,口中喷出一尺长的火苗,木棍倏地被点燃,涌起熊熊火焰。
他旁边的男子,将黑袍一掩一掀,迅速变了几张脸,引得围观众人惊呼着大声叫好。
秦氏手里抓着把瓜子,看得津津有味,口里跟着不断叫好,丝毫未察觉,身后的气氛有些怪异。
沈明珠这时已经将面具取下,手搭着面具的边缘,眼神往杂耍那边瞥着,却根本没有看热闹的心情。
而那位张姓世子佳人在前,也无心看什么杂耍,只将一双眼凝在沈明珠脸上,不住地上下打量。
然后他殷勤地给她倒了杯茶,又问沈明珠想吃什么点心,若是这茶馆没有,他可以马上遣小厮去买。
沈明珠不愿拂了别人的好意,因此礼貌地随意点了两样的点心,张世子越发受到鼓励,立即唤茶馆小二去准备。
然后他倾身过去,正想同佳人多攀谈几句,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发毛。
好像有谁正阴恻恻盯着自己,将眼神做了刀子,一刀刀割得痛快。
张世子摸了摸脖子转头,他原本眼里只有沈明珠一人,但这位银袍男子存在感实在太强,只得笑着问道:“不知这位是?”
沈明珠张嘴又抿唇,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若要说是堂兄,他必定会更生气吧。
这时,江书亭却开口回道:“是她堂兄。”
沈明珠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怕自己和来历不明的男子走在一处会惹人非议,宁愿给自己安个兄长的身份。
原来是亲戚啊,张世子放下一颗心,又笑道:“既然已经坐下喝茶,兄台为何不将面具取下?”
江书亭冷冷道:“貌丑,不想见人。”
张世子干笑两声,勉强往下接话:“这有何妨,我也不是那种以貌取人之人。”
江书亭朝他打量一番道:“你确实不该。”
张世子皱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好像是说他的容貌不配一般。
幸好秦氏在这时想起自己的职责,暂时放下刚在胸口放下大石的壮汉。
她转头过来对沈明珠道:“我昨日去伯府时,伯爵夫人对沈娘子的声名可是极为赞赏。康勇伯张大将军曾随今上立下赫赫战功,手里有实权,伯府可不是人人都能进呢。”
沈明珠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头笑了笑。
张世子看得心头一荡,早知道沈家娘子如此美貌,他就该早些答应母亲见面。
秦氏直接当她这是默许,笑得越发殷勤:“若是沈娘子觉得好,我马上就帮两位府上说和,安排着日子商量纳采问名这些事了。”
沈明珠急了,脱口而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
这个“不想”说出了口,张世子脸色就变了,皱眉问道:“沈娘子可是看不上本世子?”
秦氏也急了,扯了扯她的衣袖道:“世子一表人才,如今又进了兵部,等袭爵后更是荣宠加身,这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郎君。”
沈明珠还没开口,江书亭从旁阴恻恻道:“既然这般优秀,可有功名在身?”
秦氏被他噎住,张世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读书,考了两次进士都没考上,靠着张将军的举荐才进了兵部,这一问可刚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眼看张世子的脸色更加难看,秦氏也有点下不来台,真不知道沈明珠这是哪来的堂兄,神神秘秘不说,说话还这般不留情面。
江书亭却继续道:“明珠的兄长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连个像样的功名都没,就莫要说给她当夫婿了。”
秦氏有点生气了,状元郎那也不是她嫡兄啊,谁不知道沈心驰和侯夫人可是向来不对付呢。
以宁远侯府这些年的颓势,若不是仗着沈心驰的声势,哪里攀得上张大将军家的嫡子。现在他们竟还变本加厉,挑剔起来了。
于是她对着沈明珠道:“明明是你母亲千叮万嘱,让我给你找个合适的夫婿,未想到四姑娘眼高于顶,连康勇伯府的世子都看不上,这媒人我可是没本事做了,请侯夫人另请高明吧。”
沈明珠其实能想出许多回转安抚的话,但不知为何她一句也不想说,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垂下头沉默。
江书亭偏又轻哼一声道:“明珠要嫁的,必须是人中龙凤。若随意选个郎君就让她嫁,便是对她的糟践。”
张世子终于暴怒而起,以他的家世相貌,不知多少小娘子求着嫁他,这沈家四姑娘也太不识抬举。
于是他斜眼盯着沈明珠,指着江书亭吼道:“他是什么身份,竟敢三番五次嘲讽本世子!”
秦氏也回过神来,沈家的亲戚,再高也没有高过伯府的,也将眼皮一翻,道:“沈娘子这堂兄莫非是什么皇亲国戚,说话这般高傲,也不怕冲撞了贵人惹上祸事。”
沈明珠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张世子指着江书亭咆哮的模样就觉得不舒服,再听到秦氏这半威胁的话,于是沉下脸道:“我这堂兄说话是直白了些,但世子心胸如此狭窄,连一句直言都听不得,不就证明堂兄他所言非虚。”
秦氏瞪着眼“啊”了一声,实在没想到向来八面玲珑的沈娘子,竟也能说出如此尖刻的话。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沈明珠又转向她道:“若我没记错,秦伯母也是并不是什么高门出生吧,不过是与勋贵大族打多了交道,就能仗着别人的权势,张口就对人打杀吗?”
这是骂她狗仗人势啊!
秦氏一副见鬼的表情,捂着胸口半晌才道:“啊呀,原来沈家娘子以前的贤德美名都是装的,差点连我都给骗了啊!”
张世子也一脸鄙夷道:“这般牙尖嘴利,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幸好没入我伯府的门。”
江书亭倏地站起,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冷声道:“谁许你这般说她?”
张世子被他的气势吓一跳,然后用力甩开他的手,旁边两名小厮也站起来维护主子。
这边的骚动,终于将看杂耍的人都吸引过来。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偏在这时一名抛着三把刀的杂耍汉子,歪歪扭扭从外面冲了进来,苦着脸道:“糟了,我控制不住了。”
沈明珠看得瞪大了眼,这人竟是周叔!
众人被他手里飞舞的刀刃吓得连忙避让,秦氏尖叫着正想往外跑,那耍刀的汉子就撞了过来,她吓得抱住旁边张世子的腰,将他整个人给扑倒在地上。
张世子狼狈地倒在地上,正要破口大骂,那汉子慌得失了手,两把刀贴着他的手臂落下,将他的衣袖都劈开一半。
张世子眼皮一翻,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江书亭趁着这机会,拉着沈明珠就往外跑。
沈明珠在混乱中还记得捞起面具戴上,两人跑到茶馆外的一棵大树旁才停下, 气喘吁吁望着那边混乱的人群。
江书亭想着刚才的事,愧疚道:“方才是我太冲动,连累你也被人误解。”
可这是沈明珠一次由着性子说话,她觉得十分痛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话都说出去了,随他们怎么想吧。那个秦氏一宣扬,只怕最近是没人敢给我做媒了。”
江书亭低头,发现他们的手还牵在一处,而沈明珠在兴奋中并未发现。
他喉结滑动,终于轻声说出:“你可以等我吗?”
偏在他开口时,几簇烟花自不远处升起,“砰”地在天际炸出火树银花,沈明珠立即被吸引,眼神炯炯地盯着那处盛大的烟花,并未听到他说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