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六月,连下几场绵雨,对宁远侯府来说,更像被沉闷的云团笼罩着,总透露着湿漉漉的压抑感。
侯府这半年来发生太多事,王姨娘自尽、沈云飞被逐出府、李嬷嬷被捉入狱、据说还在狱中惨死……下人们表面上不说,私下多少会犯嘀咕,不知是不是侯府今年风水不好,冲撞了哪位大神。
六月中旬正好是沈明珠的生辰,老侯爷决定好好给她办场宴席,请个戏班过来唱连台戏,让侯府能热闹热闹,扫去沉闷之气。
他命人将西院的戏台修葺一番,请来的戏班从天刚亮就开演,有声有色地直唱到晚上的宴席。
侯府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下人们干完了手上的活,都凑在戏台旁边听戏。
今日请来的是京城新起的戏班,据说还未在大户人家公开唱过。
因是他们是苏锦璃极力举荐的,老侯爷也并未有异议,反正他对听戏并无要求,只要让侯府热闹起来,请谁唱都是一样。
下人们偷偷议论,请这般没听过名号的戏班,只怕是苏夫人帮侯府想省点钱呢。
谁知第一场戏刚开演,有懂行的管事就惊呼道:“这唱关公的居然是秦玉,他可是庆元班的名角儿啊,怎么会跑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里来唱。”
让他没想到的是,后面的场场戏都有京城名角,下人们交头接耳,只觉得这戏班真是大有来头,竟能请到这么多名角来贺四姑娘生辰,传出去必是段佳话。
对于这番因她而起的热闹,沈明珠却有些兴趣缺缺。
若不是苏锦璃一直催着她好好打扮,她只想如往常一般简单穿戴,反正晚上的宴席也只是家宴,
可苏锦璃送她的是一副华贵的金银花树发簪,小金珠串联出了花朵和枝叶的形状,中间用松石和宝石镶嵌。
沈明珠为了配上这套发簪,只得选了孔雀罗褙子配留仙裙,腰间系着玉花彩结绶,她五官本就的明艳,如今这番打扮更显得她如夏日芙蓉,灼灼生辉。
苏锦璃拉着她旋了个圈,满意地夸赞:“四妹妹今天真漂亮。”
沈明珠朝她笑道:“是嫂嫂送的簪子好看。”
苏锦璃叹气道:“你啊,总是想着别人。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以任性一些,想做什么,我可陪你去做。”
沈明珠怔了怔,她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突然想到那幅被她收在箱底的画,白衣公子站在船头,和对面亭中佳人遥遥相望。
若她有勇气,就该走上船去,看清那人的模样……
正想的入神时,丫鬟已经在外喊道:“四姑娘,夫人叫你出去听戏呢,现在演的这出是你最爱看的醉打金枝。”
眼前的画面散开,侯府里的丝竹声、热闹声传进耳中,这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于是她自嘲地笑了笑,拉着苏锦璃的手道:“嫂嫂,你也去吗?”
苏锦璃点头道:“当然,今日演公主的可是知名旦角裴真,保管让你看得满意。”
沈明珠知道今日的戏班是苏锦璃花心思请来的,因此不愿让她失望,再加上母亲一直在旁边坐着,于是也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在脸上挂满笑意。
可在没人注视她时,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来。忍不住会想起那个人,他在做什么呢,他会知道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吗?
台上演到精彩处,四周不断响起喝彩声,沈明珠端着茶盏神情游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侯夫人发现了她在神游太虚,奇怪地问:“怎么了,演的你不喜欢吗?”
沈明珠回过神来,连忙道:“不是,是今日天有些热,我昨晚也没睡好。”
侯夫人连忙让下人多搬了几块冰过来,又按着她的手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爹爹专门请了戏班来助兴,就是想让你们都能开心点儿。”
沈明珠忙笑道:“咱们一家人能和乐融融在一处,我是再开心不过了。”
侯夫人却仍是盯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明珠被她问得有点慌乱,她本就不善于欺骗母亲,一时间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锦璃连忙过来笑着解围:“无妨,四妹妹不爱看这出,就等着下出,总会有她爱看的。”
侯夫人看了她一眼,终是未再追问下去。
自从李嬷嬷那件事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侯府若采买到时令难得吃到的食材,还会特意给轩竹院的厨房送去一份。
苏锦璃也渐渐发现,侯夫人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以往和沈心驰不和,大约都是被李嬷嬷挑唆的,于是在府中相处时对她也多了份尊敬。
这时,府里的管事嬷嬷走过来对侯夫人道:“夫人,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开席了。”
侯夫人点头,又问道:“后面演的是哪一出戏?”
苏锦璃眼珠一转道:“听说在开席前演的最后一出戏,并不在戏单上,是他们专程为四妹妹排演的。”
侯夫人一听来了兴趣,问道:“是哪一出戏,哪一位角儿演的呢。”
苏锦璃笑得狡黠道:“还是让班主亲自出来说吧。”
她让小柔去后台喊一声,过了一会儿,圆脸长须的班主就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朝几人行礼道:“小的就是班主,拜见两位夫人和四姑娘了。”
刚才还萎靡不振的沈明珠瞬间瞪大眼,差点惊呼出声,这不是周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