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帝正式侧立太子,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于是他将大部分朝政都交给了太子代理,甚至让内阁奏章都直接送到东宫,由太子批阅。
元德帝还特地交代,太子刚回宫不久,此次监国大任需得内阁阁老辅佐,而这个辅佐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沈心驰身上。
首辅冯年十分识时务,在这时交上了请求致仕的奏折,皇帝客气挽留一番,就批了他的折子,然后顺势将沈心驰扶上了首辅之位。
冯年离京回乡时,沈心驰特意去了冯府相送。
他看着冯年满面春风地指挥下人们将箱笼运上马车,忍不住感叹道:“冯阁老真乃本朝第一聪明人。”
冯年哈哈大笑问道:“沈大人何出此言啊?”
沈心驰道:“冯阁老官拜首辅,经历数次风波而未受波及,如今衣锦还乡,实乃吾等臣子之典范。”
冯年知道他说的是郑荣谋反和誉王失势这两件大事,他在这两件大事中都未受到波及,稳固地保住了官位,于是得意地一捋胡须道:“老夫知道你们都在背后怪我圆滑,可若不是这份圆滑,老夫如何能无风无雨等到致仕这天。咱们做臣子的,官位越高就越是危险,如今老夫总算熬到善终,就不管世人如何评说了。”
沈心驰摇头笑道:“可当初郑荣当庭谋反,胁迫众人承认誉王犯上之罪。当时除了年轻气盛的张远,就只有你冯阁老愿意站出来为誉王作证,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让你留在内阁,还能接任郑荣的首辅之位。后来,誉王将我打入天牢,以为胜券在握时,你也并未偏帮誉王,甚至还偷偷吩咐诏狱,不许对我用重刑。”
他满脸感叹道:“冯阁老看似圆滑,其实对时务判断的眼光过人,所以才能多年屹立不倒,平安致仕。”
冯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要说聪明,老夫可不及沈大人你啊。沈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权倾朝野,居于群臣之上,被两任皇帝信任且委以重任,前无古人,此后只怕也无人能匹敌。”
他望着已经装载完备的马车,拍了拍沈心驰的肩道:“老夫擅长是为官之道,可朝廷和百姓们需要的却是沈大人这样野心勃勃、锐意进取的年轻人。老夫往后还不知能活多少年,但我很有兴趣,很想看一看沈大人究竟会在首辅之位做出怎样一番功绩。”
那边的家眷们已经都坐上马车,似在催促他快些,冯年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对沈心驰说了最后一句话:“将首辅之位交到你手里,老夫很放心,希望你不要让老夫失望。”
沈大人看着冯年走向马车,然后朝他重重一揖,拜别了这位为官数十年的老臣。
那一年沈心驰官拜二品,掌管都察院,任内阁首辅,辅佐太子监国,整个大魏的权柄几乎都在他一人之手。
可在为许家军翻案之前,他先做了另一件事。
当皇帝知道他竟然还记着要为钟云溪开棺验尸,气得咳嗽声连连。
他那时还能起床,身披着外袍坐在龙椅之上,喝了口茶润着嗓子,道:“誉王都已经不在了,钟云溪不过是他府上一个良娣,为何还非要开棺验尸?”
皇帝为了保住誉王的名声,并未将正阳门的那场宫变宣之于众,只是随便编造了个死因,朝臣们心中有数,也未再追问。
沈心驰却坦然道:“陛下曾经答应过她的父亲开棺,查出她真正的死因,并将之公诸于众。”
皇帝一拍桌案,怒道:“那时誉王还在位,自然许多人盯着他的错处,现在他人都死了,难道还非得给他多加一桩罪名?”
沈心驰却丝毫不让步,挺直背脊道:“臣以为,世间公理正义,不该让步于权贵,也不该拘泥于生死。臣想开棺查出钟云溪死因,并非想追究誉王什么罪名,而是为了让一个女子不要含冤枉死,还她一个公道。”
皇帝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随即叹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道:“看在朕的情面上,让誉王能清白的走吧,不要再追究此事,给他留一份体面。”
可沈心驰朝他躬身,语气却仍是坚定道:“臣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职责就是纠核世间冤案,绝不能坐视任何人蒙冤。所以钟云溪之案,请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皇帝震惊地看着这个他亲手扶上首辅之位的年轻人,内心涌上复杂情绪。
沈心驰和曾经的首辅郑荣不一样,和冯年更不一样,他不需要韬光养晦,也不再需要被官场权术所束缚,如今的他已如雄鹰在天,身上显露出的那股勇往直前锐利之气,竟连皇帝自己都无法阻拦。
于是,皇帝突然觉得疲惫至极,整个人仿佛又老了几岁,无力地挥手道:“罢了,你去查吧,无论查出什么,都不必再同朕说了。”
沈心驰嘴角挑起,朝皇帝朗朗一拜道:“谢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