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被惊吓之后,皇帝的病愈发重起来。
刘全日夜守在皇帝身边,可他看得清楚,无论用多少名贵汤药,元德帝就如同一支快燃尽的残烛,已经熬到了最后时刻。
江书亭这些日子经常会来陪皇帝坐上一会儿,皇帝清醒时,都会问他岳山案的事,可江书亭只说还在审,让皇帝莫要担忧。
元德帝于是放下心来,他也知自己时日不多,于是在刘全的陪伴下,写下了立储的遗诏。
而在许将军的忌日即将到来时,原本风平浪静的京城突然又生出风波。
先是多地出现异象,百姓们都称是许将军的冤屈惹怒了上天,若不为为他申冤,只怕会给大魏带来灾祸。
然后翰林院的臣子联名上书,要求公布岳山案的真相,可内阁首辅沈心驰对这些奏折全都置之不理。
又过了几日,镇远将军邬高朗冲进了都察院,和沈心驰大吵一架,威胁若不早日公布岳山案的结果,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然后京卫营里便是风声鹤唳,透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元德帝听说这些事,强撑着病体将沈心驰召进寝宫,然后屏退左右对他道:“你既然执意重审岳山案,就不能这么不明白地搁置着,总得给他们个结果。”
可沈心驰叹气道:“臣也为这件事忧虑多时,实在不知该如何决断。”
元德帝皱眉:“你查到什么了?有什么不能决断的?”
沈心驰却上前一步,低头问道:“陛下真的想知道吗?”
皇帝被他逼得身子往后推了些,随即强忍着被犯上的怒意道:“既然查到了,朕为何不能知道?”
沈心驰没有退后,直接拿出那份供词,一句句对着皇帝读了出来,皇帝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竟是吐出口血来,指着他怒斥道:“你!你竟让袁平写下一份如此大逆不道的供词!你安的什么居心?”
刘全吓得想要上前搀扶,可沈心驰却用眼神逼得他站在原地。
他往前走到龙椅旁,弯腰用帕子给皇帝擦去嘴边的血迹道:“陛下可得保重龙体,不然如何能帮臣给许将军翻案呢?”
元德帝震惊地抬头,颤声道:“你真的准备为许家军翻案?你可知这会让大魏根基动摇。哪怕太子登基,这件事也一定会成为皇家的污点,再难赢回民心。”
沈心驰将皇帝扶起一些,又为他递上一杯茶顺气道:“臣这段日子,也为这件事而忧虑不已,幸好,邬将军冲到都察院找臣要说法时,臣已经想到个法子。”
见皇帝已经粗喘着说不出话来,沈心驰不紧不慢继续道:“只要陛下能依照臣的草拟,写下一份罪己诏。承认自己当年受了奸人挑唆,才导致青州援军和粮草延误,孤立无援的许家军苦战后才全部阵亡。后来也是陛下轻信了袁平和郑荣的话,竟未仔细追查就将许家定罪抄家,令许将军含冤而死。如今陛下想到当年之事,只觉得悔不当初,所以写下这份罪己诏,决定将当年参与陷害许家军的奸人全部斩首示众,恢复许家镇南王的封号,将许家后人全部召回。还要给当日岳山阵亡的所有将士应有的荣誉,以补偿陛下当年之过。”
皇帝望着他眼珠瞪圆,终于说出一句:“罪己诏?你让朕给自己治罪?”
沈心驰后退一步,神色严肃道:“陛下,大错已铸下,这是能挽回民心的唯一办法。还请陛下能看在江山社稷的份上,迷途知返,为太子留下清名。”
皇帝被他刺激得全身抖得厉害,脸涨得通红,过了许久才终于能发出声音:“若朕不写,你又要如何?”
沈心驰沉下面容,靠在皇帝耳边道:“陛下当初下了份密诏,让青州援军按兵不动,等待时机。而袁平竟私自押下了送往临业城的粮草,害得许家军被困在城中几乎活活饿死,最后才被芜人大军破城而入。这份密诏,现在就在臣的手里。”
他见皇帝满脸震惊,又继续道:“许将军长子许知远当初之所以被困平燕谷,是因为陛下派去的监军陈广与芜国勾结,用假军情将他骗到那里,陈广伙还同芜人设下陷阱,将许将军同精锐亲兵全部坑杀在平燕谷。芜人破城之后,陈广就投江而死,他以为自己的死能掩盖所有真相,可他不知道,他与芜国来往的证据,早就被许知远的一位得到,而且他还将那份证据带了出来,一直留到了现在。”
皇帝双目凸起,指着他喊道:“你究竟?究竟是谁?你为何会有这些东西?来人……”
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沈心驰却笑了笑道:“陛下想喊谁进来?如今太子殿下就在外面等候,有什么事,可以让他进来一同商议。”
元德帝此刻才终于明白,太子竟然是站在沈心驰那边,可他如今手上无兵无权,还能做的了什么?
沈心驰慢慢弯腰下来,在他们后背的墙上,他高大的影子将皇帝佝偻的身影完全罩住,他的声音仍是那般恭敬道:“陛下最好立即将这份罪己诏写了,让岳山案早日了结,陛下也能好好回去安歇。”
皇帝哪里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威胁,身后的刘全抹着泪道:“陛下,你就写了吧。”
皇帝听到此处,明白大势已去,痛苦地闭上眼,然后用最后的力气按沈心驰的口述,写下那份罪己诏,随后将笔一摔,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