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哗啦啦的水声停止,陆凛尧抽出手帕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去。
长而狭窄的走廊上正好走来一个人,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面,每一个脚步都带有试探般的意味。
擦手的动作一顿,陆凛尧抬眼看去,是孟摇光那个话很多的新助理。
走廊上灯光昏暗,她的目光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却能从微微颤抖的声线里听出兴奋和不安来。
“陆……陆神……您,您可以给我一份签名吗?我……我喜欢您六年了。”
陆凛尧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又缓缓收回,漫不经心地落在地面,同时他捏着手帕,把手指一根一根地仔细擦过。
“不好意思。”他唇边带着笑,眼神却冷淡:“我在片场从来不给人签名。”
他微笑着对易水水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了。
易水水讪讪地点头,脸色通红地退到一边,直到他从自己身边走过才敢回头,她看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眼神里透出痴迷的向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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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后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孟摇光和陆凛尧作为男女主,都有自己的独立休息室,左右挨着,方便他们交流剧情。
不过孟摇光至今还没怎么和陆凛尧深入聊过剧本,似乎并不需要怎么聊,她就像故事中的苏妩一样,不需要知道沈倦的心理活动,反倒是陆凛尧,有好几次都在片场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就像故事里的沈倦,总是对苏妩感到好奇,他问过苏妩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以前总是被别人用来问他,他那多到可以组一个足球队的前女友们,他那些或狂热或理智的粉丝们,甚至包括他的父母亲人,他的授业恩师……似乎每一个都对他的大脑十分好奇。
世界级的艺术家,年纪轻轻便已经登入殿堂的绝世天才,这样的名号,让风流和疯狂都变成了他头上锦上添花的褒义词,而这样的他每天到底在想什么,创作的灵感是怎么来的,创作的时候有什么感受……这些问题从每一个人口中问出来,层层叠叠地围着他,让他已经习以为常。
直到遇见苏妩。
他才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对自己一点都不好奇的人……不,不光如此,遇到苏妩后,他所以为的常态便掉了个头。
是他总在好奇,苏妩到底在想些什么。
初见时一见钟情的爱意让他们迅速成为情侣,他轻易编造了谎言,把自己塑造成落魄却浪漫的街头艺人,边流浪边创作,谱写城市的乐章,也谱写自己的人生。
他似真似假地描述自己的过往,激动时还会手舞足蹈,苏妩总是听得很认真,眼里填满闪闪发光的向往,这样的反馈显得纯真又可爱,让沈倦总忍不住寻找更有趣的说法,尽量让这个少女露出更多鲜活的表情。
苏妩也会跟他说自己的过去,她是从小城市的贫民窟里出来的孩子,她有一对贫穷且不靠谱的父母。
“他们想把我卖给一个老大叔生儿子,我就逃出来了。”少女眉飞色舞:“我连夜从河里游出来的,我们那儿是水城,房子都建在水面上,晚上睡觉还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声音。”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拥有一片漂亮的玫瑰花田,逃出来之后才发现这个梦想太不现实了,所以我就来卖花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低头去嗅臂弯里的玫瑰。
热烈鲜红的花瓣开在她的脸侧,和乌黑长发一起衬着她雪白的肌肤,还有满足弯起的嘴唇,从那双黝黑眼睛里泄出来的目光依旧温柔又炽热,就像看着自己的爱人。
这一幕落在沈倦的眼里,让他心脏发麻的同时,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迫切的好奇。
想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什么,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玫瑰,想知道她更具体的过去,想知道她游过的河水有多冷,想知道她卧室底下的水流声是什么样的……
他想知道的有很多。
可苏妩不会全部告诉他的,她不是一个倾诉欲特别强的人,更多的时候,她只会捧着花对他微笑,这就是回答。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孟摇光合上剧本,闭上眼睛。
余导觉得她和苏妩没有半点相像,可其实相反,她练习着扮演过那么多角色,只有苏妩,她只看过一遍剧本就知道该怎么演了,不需要任何琢磨,不需要花时间去代入,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变成苏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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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孟摇光只睡了半个小时,睡太久了容易精神恍惚,对拍戏状态不利。
她醒来后去洗了个手,拿湿巾沾了沾眼睛,再回化妆室补了个妆。
起身要走的时候,易水水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下午的戏要开始了,你赶紧过来。”
易水水赶紧点头,揉着眼睛说:“你先去吧,我洗个脸就来。”
孟摇光点了点头,走出去了。
待到化妆师也离开后,休息室就变得安静下来,易水水一动不动地坐了几分钟,听到了来自隔壁的脚步声。
她耳朵一动,稍稍坐直了身体。
隔壁的脚步声走出房门,随后是门被关上的咔哒声,紧接着那脚步声便从门前经过,沿着孟摇光走过的路线远去了。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易水水又静坐了片刻,才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镜子里映着她通红的脸,还有兴奋地颤抖的眼睛。
她捏着拳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接着她打开门,小心翼翼探出头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没人后,才静悄悄地走出去,反身关上了房门,走到了隔壁门前。
灯光下,她紧张地深呼吸了两次,然后下定决心般,无比轻声地敲了两下门,然后等了几秒。
预料之中的,门内没有任何响动。
于是易水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随即她又冷静下来,猫着腰,屏着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按住门把手,往下轻轻一按。
轻到无声的一点动静,她缓缓推开了门,悄悄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