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之前的最后一场戏。
沈倦坐在床边给苏妩读小王子。
“对我而言,你只不过就是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然而,如果你驯养我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准备好迎接你的心情了。”
……
夕阳笼罩了整个水廊,橘红色的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苏妩身上,拒绝化疗后她避免了掉发成秃子的危机,一头长发依旧乌黑浓密十分漂亮。
可她依旧渐渐丧失了力气和精力,病情的恶化将让她昏睡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天只有两个小时是清醒的。
这一天也是如此。
她在前一天夜里睡去,第二天的傍晚才醒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景象,便是坐在落日里为她读书的沈倦。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他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仿佛苏妩只是平常的睡了一觉,而他只是忘记了停止给她读睡前故事而已。
“你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如果你驯养我,那该有多么美好啊,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你就这样静坐在地上,,离我稍远的地方,我用眼角瞅着你,你什么话也别说,语言是误会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可以坐得离我近一些。”
……
苏妩安静地看着沈倦,看他低垂的睫毛,看他挺拔的鼻梁,看他一张一合的嘴唇。
直到某一刻,他察觉到她醒来,抬起眼睛露出茶色的瞳孔,又被橘红的夕阳染成酒一般漂亮而悲伤的颜色。
他用这双眼睛看着她,神情平静,仿佛她只是午休后醒来。
苏妩也凝视他许久,突然道:“为什么都是小王子和狐狸的对话?我想听小王子和玫瑰的故事。”
正要重新开始读的沈倦顿住了,苏妩则继续道:“小王子历经了很多人和事,最后却还是要回到玫瑰身边的。”
“也许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她微微眯着眼睛,低声念着小王子里面的台词。
沈倦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翻过了几页,开始读小王子和玫瑰之间的对话。
苏妩则在他低沉温柔的声音里昏昏欲睡,夕阳染红了她的睫毛,直到最后一丝霞光也即将从天边收尽的时候,她已经闭上眼睛,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次她的苏醒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
沈倦又停止了念书。
但他并不抬头去看睡着的人。
良久的静止以后,他重新读起来。
“你哭了吗?”这是小王子对狐狸说的话,“我驯服了你,却没有给你带来一点好处。”
“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风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继续读。
“时间会缓和所有的悲伤,当你的悲伤被安抚以后,你就会因为认识过我而满足。你是我永远的朋友,你将会和我一起欢笑,你会经常打开窗子,当你的朋友看到你因仰望天空而大笑时,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到时候你可以对她们说,是的,星星总让我感到开心。”
他停了下来。
远处的夕阳敛尽余晖,夜色渐渐蔓延,村落里炊烟袅袅,有人声狗吠远远传来,梦呓一般的遥远。
沈倦坐在床边。他仿佛要把自己坐成一具亘古不变的雕像,直到夜色变得越来越深,直到姣姣月光爬上了窗户,落在沉睡的苏妩身上,就像一张四四方方的被子。
这被子兜住了他的一滴眼泪。
他微微抬头,平静地看着苏妩,轻声说:“你才不是玫瑰。”
“你是驯养了我又要离开的小王子。”
“而我只是一只一无所有的狐狸罢了。”
·
“cut!”
“孟摇光杀青!”
导演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纷纷鼓起掌来。
“恭喜恭喜!”
纷乱又响亮如潮水的掌声里,孟摇光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陆凛尧的脸。
他的脸还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之中,便叫那只掉过眼泪的眸子显得格外湿润,他并没有凝视她,只微微垂着头,没有说话,在他背后的热闹与喜悦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像一个隔开世界的屏障,而孟摇光大约是因为躺在这屏障之中,便也觉得那些热闹都与她无关了。
她此刻只想给他擦掉眼角的水迹。
这么想着,她便也这么做了。
手指触碰到一点凉意的时候,陆凛尧终于抬起头来看她。
两相对视的时候,属于苏妩的愧疚海潮一般地涌了上来。
她看着陆凛尧,怔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陆凛尧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他渐渐地笑起来,孟摇光却仿佛看见属于沈倦的灵魂渐渐从他身上抽离的样子。
按住孟摇光的手,温柔地放下,他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抬手鼓掌:“你的第一部作品,恭喜杀青。”
无形的屏障被悄无声息的打破了,掌声重新涌向了她。
孟摇光看着陆凛尧鼓掌的样子,不知为何却感到心里发闷。
大约这世上的电影杀青都会叫参与的演员感到怅然若失吧。
她坐起来,接过剧组人员送来的花束,对他们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