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林家的情况吗?”
突然的发问让陆凛尧暂时停止了进食,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孟摇光,却见对方并没有看着自己,只是望着渐渐变高的窗外,眼瞳里映着一片模糊的灯火。
咽下嘴里的馄饨,他问:“你想知道他家的什么情况?”
孟摇光目光动了动,终于落在了他身上:“家庭情况。”
“林家是大家族。”陆凛尧清了清嗓子,把碗放在了一旁,“他们祖上本是皇城的权贵,后来为了避祸下海经商,从皇城迁来了鸦海,这么多年已经发展成了商业巨头,至于林家内部,分支无数,纨绔子弟也很多,但嫡系人少,这一代只有林方西一人。”
“林方西大概二十三四岁接手家族企业,他的妻子是由他父母安排的另一位集团千金,这么多年林方西风流债无数,但并没有闹出私生子女来,传闻他极少回家,但每每出席重大宴会都会带着妻女……她的女儿你也见过了,林半月,早早就进入了娱乐圈,虽然没有演技,但靠着人设和资源,还是堆成了一线。”
“大概就是这些,我以前从不关注林家的八卦,所以知道的也不多。”
“那你知道,林半月今年多少岁吗?”
陆凛尧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她分明揣在兜里的手机,又看向她捏着筷子明显有些用力过度的手指,想了想还是拿了自己的手机搜索。
“百科上写着十八岁,她是在冬天出生的。”
“十八岁,比我小。”孟摇光喃喃着,不知想些什么,突然放下碗,把全身的兜都翻了一遍,最后颓丧地垂头,“没带身份证。”
“要身份证干什么?”
“我忘了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不是11月x日吗?”陆凛尧道,“那天正在拍摄,你下工就去找你爷爷庆祝了。”
“那不是真正的生日。”孟摇光顿了顿,拿出手机给靳风打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两声才接,靳叔的嗓音在一片安静中温柔地响起:“摇摇,怎么了?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我听说你今天表现很好,吴宪还专门跟我夸奖你了。”
“还好吧。”孟摇光并不想谈这个,她直奔目的道,“靳叔,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来着?”
靳风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我也给你过了两次了啊。”
“……”
见她不回答靳风也不强迫,笑道,“是七月七日,情人节,很好的日子。”
“知道了。”孟摇光正要挂电话,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靳叔,你现在在孟家吗?”
“……没有。”他语气里的笑意散了很多。
孟摇光愣了一下:“那你在哪?”
“……”
孟摇光一向是个敏锐的人,见他不答话便很快想到了一个结果。
“你去见林总了?”
“……”
“……看来真的是需要给他交代的情况,也真的是需要害怕他对孟家做什么的情况。”放在腿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孟摇光嗓子有些发梗,声音却还是很低,“靳叔,为什么不是她亲自去?”
“……摇摇。”
“靳叔,她会给我一个交代吗?”孟摇光喃喃地问,“不管是我的出生,还是十二年前我为什么走丢,我会有得到答案的一天吗?不是由你们告诉我,而是由她亲口告诉我的答案,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靳风语气很重,仿佛是在咬着牙回答,“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孟摇光弯了下嘴唇,瞳孔却黑如深渊:“可惜我未必会愿意等。”
“我很失望,靳叔。”
在说出更多难听的话之前,孟摇光猛地挂了电话。
她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脸,苍白的,眼眶发红却发涩的脸,还有,正平静注视着自己,不带一点好奇与探究的,来自陆凛尧的目光。
她缓缓转头看去,看着那双茶色琉璃般的眼睛,心里堵塞了好多年的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般的,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不设防地开口:“林方西可能是我父亲……不,他应该就是我父亲。”
陆凛尧嗯了一声,语气温和,就像任何他戴着面具时的样子:“我猜到了。”
“可我宁愿没有父亲。”孟摇光喃喃地说,“在知道孟金枝是我妈妈之后,我一直以为我的生父已经死了,可我没想到他不但活着,还有妻有女……我不想当林方西背叛婚姻的证据,也不想做孟金枝插足他人的恶果。”
“你还不知道真相,不是吗?”陆凛尧轻缓地说,“你刚刚也查过了,林半月比你小,你未必是婚外情的结果。”
“就算不是婚外情,我也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孟摇光语气冷漠机械,“没有婚姻就不合法,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孽种而已。”
“……”陆凛尧一时无话,片刻后他倾身按住了孟摇光的肩膀,直到她抬头看着自己,才盯着她的眼睛道,“生命没有应不应该,何况你的降生并不由你自己决定,你也绝对不是孽种。”
“可我的存在势必会给林半月和她妈妈带去伤害。”孟摇光死死看着他,瞳孔里没有情绪,“对她们两人甚至更多人来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我不想当出轨男人和小三的孩子。”
少女的眼眶越来越红,却始终没有一滴泪掉下来。
陆凛尧用力捏住她肩膀:“你还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不要轻易给自己定罪,何况就算有罪也不是你的罪,犯错的人不是你,是你的父母,你只是受害者而已。”
“……”孟摇光无声片刻,“你说得对,我是受害者。”
她牙关轻轻咬紧:“我是受害者。”
泪意逼上眼眶,她猛地转开了头,看向了窗外模糊的夜景。
不知不觉中他们这一格车厢已经升得很高了,高到足以看见整个游乐场,那些在闪烁灯光穿流的人群都尽收眼底。
看着下方,孟摇光慢慢说:“十二年前,我在这个游乐场里走丢了。”
陆凛尧缓缓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坐回了原位。
孟摇光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放在座位上的馄饨,陆凛尧见她还要吃,抬手挡了一下:“都凉了大半了。”
“还热着一小半呢。”孟摇光抬起头看他,笑了笑,眼底尚还含着一层没有落下来的水光,映着窗外的灯色,模糊又晶莹,如同雨夜的玻璃。
“你不知道,这样一碗冷掉的馄饨,对以前的我来讲,是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
陆凛尧动作一顿,他看着那双剔透的眼睛,慢慢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