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那两个人一直没有进去,孟金枝隔了老远还在朝她挥手。
直到车子出了大门,拐过墙角,后视镜里再看不到人了,孟摇光才在陌生的温暖感觉中把目光全部收回来。
想到迟早要将和迟骄兄妹俩的矛盾告诉孟金枝,孟摇光冲宋兰因问道:“我妈妈现在能接受什么程度的刺激?你能大概估计到吗?”
宋兰因似乎本就等着她提问,一点也不意外地笑了笑:“这种事,我得先听过那刺激到底是什么,才能给你答案——而且还不是准确的答案,因为人的心是没有办法估计的。”
“那如果我一点一点告诉她,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呢?”
“这种方法一般来讲都很管用,你可以试试。”
孟摇光若有所思。
宋兰因侧头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突然笑起来:“还挺神奇的。”
“什么?”
“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能和你见面。”
“什么意思?”孟摇光还是听不懂。
宋兰因转头看向前方,语气带着轻叹:“当年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伴随的是你妈妈割腕的血和数不尽的眼泪,我那时候刚毕业不久,第一次接触到你妈妈这么严重的病人,每天沉浸于对她的病情分析和治疗中,自然也就免不了时时刻刻记录和听见你的名字。”
“孟、摇、光……毫不夸张的说,在你妈妈情况最严重的时候,我睡觉做梦都会梦到你的名字和样子,最开始我和你妈妈一样怀抱希望,觉得有孟家和林家的合作,你迟早会被找回来,可是没想到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你始终没有消息,我那时便做好了你永远不会再出现,甚至再出现时或者已经死去的准备了,我还设计了好多方案,以便于应付你母亲可能更加恶化的病情……可我没想到,居然能有见证你们母女再次相见的一天。”
孟摇光抿了抿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捏紧了一些,片刻才问道:“我妈妈她……自杀过很多次吗?”
“算不上很多,但也算不上少。”宋兰因笑了笑。
“那现在呢?”孟摇光有点急迫地问,“现在她已经彻底没有这种想法了吧?”
“根据今天的测试来看,的确暂时没有了,但也说不定。”
“为什么?”
“我说过了,人的心是很难估计的,尤其是遭受过巨大创伤的人群。”宋兰因声音渐低,“即便伤口再久远,即便是童年时模糊的记忆,也有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阴影,很多外表看上去已经痊愈的若无其事的人,其实只是还没被碰到伤口而已。”
“对你妈妈来说,你就是那个伤口,就算外表再怎么完好无损,一旦碰到,就又会流血不停。”宋兰因看着她,仿佛在和朋友说话,“你知道的吧?你妈妈并不算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想到那张随时哭泣时仿佛小孩的脸,孟摇光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会刺激到她的事情突然爆发,她完全有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再次陷入多年前的绝望之中,听不进别人的话,只沉浸于悲观消极的情绪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完全有可能再次产生自毁倾向。”
孟摇光捏紧了方向盘,一言不发。
宋兰因瞥了一眼她的侧脸,突然道:“都是你在问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孟摇光还沉浸在他刚刚说的话之中,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说七岁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宋兰因道,“你,不想找回那些记忆吗?”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突兀,让孟摇光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转头正对上宋兰因沉静凝视她的眼眸。
不知为何,孟摇光心里不动声色的凉了一下。
“无所谓。”她收回视线,淡淡道,“反正找不回来对我也没影响。”
“既然如此,不如想办法找回来?”
“有办法吗?”孟摇光心底升起来一点烦躁,“我是因为发高烧差点把脑子烧坏了才忘掉那些事的,这种情况下的记忆缺失不都是永久性的吗?”
“只是差点烧坏,但并没有对脑神经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损伤,所以不一定是永久性的,如果努力一下,或许能找回来。”
孟摇光沉默了一下,道:“太麻烦了,顺其自然吧。”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抗拒有多不正常,或者是察觉到了却不愿去细想。
到了最近的地铁站口,她把车停下来,宋兰因解开安全带,正要开门,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她道:“对了,如果你哪天真的有什么会刺激到你妈妈的事情必须要告诉她,最好先跟我商量一下。”
顿了顿,他补充道:“当然,这是建立在你在乎她的前提下,如果你并不在意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可以不用和我商量,只是在那之后,还请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来善后。”
他夹着一张名片递过来。
孟摇光盯着那张名片,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是在故意挖苦我吗?”
“怎么会?”
“那你刚才说的话,实在不像是她的主治医生该说的。”孟摇光眼神更加奇怪了,还带着些怀疑与嫌弃,“连你侄子都知道对我严防死守,坚决杜绝我给我妈带去刺激,你怎么连你侄子都不如?”
宋兰因垂眼翘了翘嘴角,手指在那张名片边缘滑了滑:“不是我不在意你妈妈的病情,而是在我看来……”
他抬眼,瞳孔沉静而清晰地映出孟摇光的模样:“你也是病人。”
“……”
车厢里突然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孟摇光久久地盯着这个长发美男,眼神里的情绪逐渐被漠然覆盖:“我好像没有央求过你给我看诊。”
“所以是我的自作主张。”
“宋医生见到每个陌生人都会这样自作主张吗?”
“职业病,没办法。”见她不接,宋兰因便把名片放在了音箱上方,“何况我从各个渠道知道你已经十多年了,你对我来讲,算不上陌生人。”
“可对我来说你就是陌生人。”孟摇光冷冷道,“下车。”
宋兰因有些无奈,却还是礼貌地道了谢才开门下车去,等孟摇光发动了车子,他突然撑住了打开的窗户,隔着副驾驶的距离对孟摇光道:“发烧只是契机而已,你之所以会失忆忘掉七岁以前的事,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就不想记得,甚至至今你都在抗拒那段回忆,即便你自己并不知情。”
他眼神沉静地看着孟摇光,说:“但你迟早会想起来的,不光是你母亲需要做好准备,你也需要。”
说完这些他才站起身,手插进裤兜里,道:“有需要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任何时候都开着机,你不要……”
没等这句话说完,孟摇光已经踩下油门轰轰地飞驰而去了。
被车尾气喷了一脸的宋医生一时无言,片刻才摸了摸脸,望着那道车影苦笑了一声:“不要把我当成医生。”
他对着空气说完了那句话:“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