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孟金枝摇着头反复道,“不是的,不是的摇摇,妈妈爱你……”
“你不爱我。”孟摇光松开了她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怔怔地道,“你不但从来没有爱过我,你还恨我。”
她用梗塞地嗓子缓缓说:“你恨我耽误了你的人生你的工作,你恨我成为了你的拖累,你恨我成为了你失败的爱情的证明,你恨我身上流着的林方西的血,你恨我缠着你,恨我不停地占用你的时间……可你明明也没来看我几次啊,”
她疑惑地流着泪:“我小时候不是很乖吗?你哪怕半年不来看我我也不会有怨言,我连哭都不在你面前哭……难道我还不够听话吗?我那么小心地对待你了,我那么期待地等着你了,我那么……”
她颤抖着,喘息着,泪眼模糊地说:“我那么爱你了……我就像一条狗一只猫,我比小天狼星还要乖巧,我从来不求你天天陪着我,我只要你每次见我的时候施舍那么一点点的耐心,施舍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来陪陪我,哪怕什么都不说的玩一会儿拼图,我都能高兴好长时间,我都能继续等待好久……你为什么连这也吝啬呢?”
“我以为你在林家过得很好……”孟金枝大哭着说,“我以为……我以为你过得很好,我以为你和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孟摇光荒谬地怔住了,然后她笑出声来,“过得很好?”
她笑出了眼泪:“你以为在一个已经完整的三口之家里,我这个外人会过得很好吗?你从哪里看见我过得很好了?因为我穿得好吃得好吗?你听不出我每次有多期待你来看我吗?你听不出来我每次给你打电话有多兴奋吗?”
“就因为你以为我在林家过得很好,你就不想要我了,是吗?”孟摇光皱起眉,像是问她也像是自言自语,“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我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你其实抱错了孩子,我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
“不是的!”孟金枝哭得浑身颤抖,她拼命抽噎着,模糊着眼睛,终于惶恐地抓住了孟摇光的手,小心而又害怕地道:“摇摇,摇摇,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知道错了,可妈妈真的是你妈妈……你真的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
“是吗?”孟摇光抬头,怔忪地看着她。
孟金枝拼命点头:“当然是……”她又哭起来,“还没出产房妈妈就看过你了,那么小小的一个,之后直到出院你一直都没离开过我身边,妈妈不会搞错的。”
“是吗?”少女喃喃着重复,盯着她的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想杀了我呢?”
“……”孟金枝僵住了。
少女的眼睛里不断有水流淌出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孟金枝,终于不再回避那让人痛苦到死的回忆。
“你为什么……要用开水……”她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为什么……你把开水浇在我背上……”
脑海里浮现镜中的黑色纹身,那沿着烫伤疤痕而纹成的十字架,与十多年前高高在上的母亲低头看来的冷漠眼神交错重叠。
冒着热气的茶壶,旋转的楼梯,大哭大叫的女孩……
孟摇光开始感受到痛。
那疼痛自骨髓中升起,一针一针穿透了皮肉,沿着那早已愈合的,被藏在纹身下的伤疤蔓延。
“为什么……”
她大口地呼吸着,眼眶因为过度流泪已经变得赤红。
“我知道,你那时候是真的想杀了我……”
“为什么……”
“如果真的那么讨厌,为什么不彻底丢下我?”
“如果真的那么恨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哪怕从未来到这个世界……也远比被你生下,然后活在地狱里来得幸福啊。”
疼痛愈演愈烈。
仿佛当年那一壶滚烫的茶水从记忆里苏醒过来,再一次热岑岑地冒着白烟,被倾倒在她的背上。
皮肤被融化,滚烫的温度侵蚀了血肉,她仿佛听见自己身体滋滋溶解的声音。
剧痛让她弯下腰来:“好痛……”
她喃喃地伸手,去触摸自己颈后的纹身,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着,嗓音里带着颤抖的哭音:“好痛……”
“好痛好痛……”
“我好痛啊……”
少女蜷缩着倒在地上,一边哽咽地抽气一边眸光四散,没有去看崩溃哭泣的孟金枝,她看向更高更远的地方,仿佛要寻找什么人:“救救我……”
孟金枝已经哭到崩溃,她恐惧地看着孟摇光,就像看着心里那场黑色的海啸,一边拼命往后缩一边状若疯狂地摇头:“摇摇对不起,妈妈错了,摇摇你别这样……妈妈错了妈妈错了,妈妈求你……”
眼泪小溪一般淌下来,浸湿了她的发。
少女哭得奄奄一息,在仿佛要烧穿骨髓的剧痛里,她目光散乱地看向门口的方向,细瘦的手指抠住地板:“我好痛啊……”
她哽咽着,发出低不可闻的求救,“救救我,哥哥……”
一切都戛然而止。
嘈杂刺耳的世界变得无声,亮光也缓缓暗淡下来。
就像黑夜拉开了序幕一般,少女缓缓闭上了眼,薄薄的发红的眼皮逐渐遮住了被泪水洗得透明的瞳孔,她蜷缩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孟金枝的哭声卡了一下,她颤抖着身体,连滚带爬地靠近孟摇光:“摇……摇摇……”
她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原地无措了片刻,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靳风打了电话。
那边接通后立刻就听见她崩溃的哭声:“摇摇……救命啊……救救摇摇……”
混乱无序的通话里,一只缩在角落已久的小猫慢慢蹭出来,一阵无声小跑,来到了少女身旁。
它轻轻“喵”了一声,蹲坐在少女脸侧,用毛茸茸的脸蹭了蹭她。
玄关的灯光温柔覆盖少女的身体,如果不看脸上的泪痕和发红的眼,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安静。
宽敞的房子里空空荡荡,落地窗外夜色冰凉的弥漫,远在城市的另一端,某座伫立在山间的城堡里,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的人突然猛地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夜灯剪出他剧烈喘息的侧影。
好不容易恢复呼吸的男人眉头轻皱,伸手按住了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望向了窗外静谧的夜色。
不知坐了多久,他突然拿过床头的手机,在片刻的犹豫后,从通讯录里翻出号码,拨了个电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