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久久未散。
孟迟婳偏着头睁大眼睛,半晌才在逐渐升腾的热辣辣的疼痛里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猛地转头,眼眶几乎赤红地向上看去。
又是这条长长的漂亮的阶梯。
孟金枝穿着舒适漂亮的衣服,站在阶梯上,冷漠而厌恶地看着她,不等她开口质问便先说话了。
“我已经吩咐人去撤热搜了——你回来就是想要这个吧?”孟金枝淡淡道,“你放心,这事儿发酵太久,对瑶瑶来说也不是好事,所以热度很快就会降下去的。”
“但你不会以为这样就算了吧?”
她甩了甩发红的手,如同甩去什么脏东西。
然后居高临下,轻慢而鄙夷地看着她道:“你敢那样明目张胆算计我的女儿,还敢第一时间就跑到我面前来乱晃,是真的觉得我已经懦弱到任由你搓圆捏扁了吗?”
孟迟婳呆呆地看着她。
仿佛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初见时,以及在那之后多年相处之中,总是对外人高傲,对她却温柔无比的“妈妈”,仿佛从那具身体中被抽离了,转而替换成了一个可怕而冷漠的,恶人的灵魂。
这样陌生到甚至有些惶恐的神情并没有让孟金枝有半分的动摇,她甚至略扯了下嘴角,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讥诮开口:“怎么了?这么惊讶?”
“你不会以为在我知道一切真相后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吧?”
孟金枝往下走了一步,一只手指戳在她的肩膀:“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啊?”
“我至今为止还能容忍你出现在我面前,全都是因为你靠着摇摇抓住了我的软肋的缘故,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能让你进出这栋本就该属于摇摇的房子?”
她说一段便上前一步,一指头一指头戳得孟迟婳连连后退,而她的语气也越来越咬牙切齿,越来越扭曲愤恨。
“你现在的一切都是靠摇摇得到的,知道吗?”
“所以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像今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就不只是一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在你销毁那些证据之前,我不会把你赶出孟家,可即便如此,我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和你的哥哥!”
原本始终沉浸在莫名情绪中的孟迟婳,听到最后一句时陡然一颤,突然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地盯住了孟金枝:“你敢动我哥哥我就拉你女儿陪葬!”
“……”孟金枝怔了一下,下一秒她露出若有所悟的,却又轻蔑至极的神情,“像你这种人,居然也有真正重视的东西吗?”
“但这可由不得你。”她略微倾身,凑近孟迟婳耳边,缓声道,“毕竟说到底,如果没有孟家,你和你哥哥都只是丧家之犬而已呢。”
“和你这种公众人物不同,你哥哥身在商场,我想对付他的话,能想的办法可多得多了——所以,记住了吗?”
孟金枝语气沉沉,寒意森森,如同一头受到威胁的母兽发出了警告:“不许再去找摇摇的麻烦。”
说完她直起身来,看了眼孟迟婳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她的模样,漠然地转身,重新往楼上走去。
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孟迟婳沉默良久,最后嗤地一笑:“你做出这副好妈妈的样子给谁看呢?”
孟金枝脚步一顿。
孟迟婳却站直了身体,慢慢往前走了。
“你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好妈妈’的话,孟摇光也不至于会在乞丐窝遇到我,当然也就不至于被我略施小计就差点丢了性命了。”
她语气显得十分轻松,眼底却翻涌着沉沉的情绪。
“哦,甚至在掉进乞丐窝之前,她也不见得有多幸福吧?”
“毕竟……”
说这句话时她已经来到了孟金枝的背后,含着轻笑极尽挑衅地,吐出后面的字句来:“毕竟,在那之前,她就有一个恨不得用开水烫死她的亲妈了。”
孟金枝一个转身,又是一个巴掌高高地扬起来,这次却被孟迟婳伸手挡住了。
她们在楼梯口久久地僵持着。
天光从各楼层的窗户外洒进来,勾勒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两个在一年前还当着母女,每天都要互相依偎着一起喝下午茶看电视的人,此时都在用看仇人的眼神盯着彼此。
不过即便同是看仇人,程度却也是不同的。
孟金枝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歇斯底里。
孟迟婳却是混杂着复杂情绪的极端愤怒。
“还想打我?”孟迟婳看了一眼她的手,笑了一下,“你不会以为我会因为不想被赶出孟家就任由你打吧?何况……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她凑近了,状似好奇地问:“我只是说出了实情,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孟摇光都不理你了——她现在还愿意承认你是她妈妈吗?”
说着她摇了摇头,十分悲伤地说:“真是可怜,你为了她这一天天的都快疯了,人也瘦成竹竿,药吃得越来越多,还为了她打我折磨我——可她一点都不知道呢,哦……不过,根据我对她的了解来看,她恐怕知道了也不会感动的。”
她皱着眉,感同身受般露出了怜悯的表情:“真可惜,你的女儿恐怕永远都不会再叫你一声妈妈了,好在你还有我……”
她笑起来,笑出一排漂亮洁白的牙齿:“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叫你妈妈的。”
孟金枝脸上有血色涌现,情绪涌动的瞬间甚至叫人怀疑她是不是会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死去。
可她忍住了。
她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孟迟婳,半晌才让情绪平复下去,慢慢张口,用冷淡的语气开始说话。
“就算是那样,我也无所谓。”
她勾了一下唇角,眼神空洞却又仿佛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反正我早就该死了——在我女儿走丢之后,在我第一次企图跳楼的时候,靳风就不该救我。”
“我早就该死了。”她慢慢地说,“所以,一个死人还能要求什么呢?”
“我早就不贪图她还能叫我一声妈妈——哪怕是隔着屏幕,我多看她一眼就是赚到一眼。”
“即便领悟得太晚,可我终究知道,我是一个母亲,我是这么爱她又这么对不起她,我知道我的女儿有多可怜,多么值得被爱,多么值得得到幸福——所以,但凡我还能活着一天,我就只会为此而努力了。”
“这一切都不需要她知道,我也没脸要她知道,因为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本来就理所当然。”
孟金枝保持着被抓住手的姿势,漠然凝视着孟迟婳,嘴角却微微勾起,轻风般开口:“可惜,这全都是属于孟摇光的。”
“即便现在身在孟家,拥有着孟家资源以及孟家大小姐称号的人是你,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不管是孟家的一切,还是我的一切,再或者她根本不会知道而你却知道的我愿意为她去死的爱——全都是属于孟摇光的。”
“这是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不会拥有的东西。”
“你只会拥有我的憎恶,我曾经对你有多好,以后就会对你有多坏,你永远都别想从我这里再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与亲情——你原本拥有过的,也都是从我女儿那里偷来的。”
“你只是一个可悲的小偷。”
孟金枝甩开了她的手,力度不大,孟迟婳却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般地后退了一步,神情甚至是有些仓皇的。
孟金枝不为所动,说了最后一句话:“甚至就连你的姓,也都是从我女儿那里偷来的。”
“你根本就没资格冠以我的姓氏。”
“迟婳。”
孟迟婳不知不觉中已经撞到了身后的墙壁。
可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在推她。
而等她从浑浑噩噩中勉强清醒过来时,眼前早就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