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摇光没想到,自己会在夜深收到靳风的回信。
大约是估摸着她睡觉前的时间发来的,一句小心翼翼的【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她有些厌倦,但想到自己之前说过会把他给的都还回去,就干脆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有什么事吗?靳叔。”
“摇摇……”靳风对她的回应有些惊喜,很快却又压低了声音,似乎是从哪里离开了,来到了有风声的户外,“我刚从你妈妈的卧室里出来,她睡着了。”
孟摇光不知道该回什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靳风沉默了一阵,片刻才道:“摇摇,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早睡过了。”
“……”
“如果没有镇定剂,没有安眠药的辅助,她经常能睁着眼睛到天明……”没有在意孟摇光的无声,靳风以一种近乎麻木的,自言自语般的语气继续了下去,“而除了失眠之外,她还得了厌食症,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巨大的压力与焦虑,导致她的体重迅速下降,肠胃与内脏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甚至还开始掉头发。”
“今天和你见面之后,是她长时间以来睡得最早的一次了,回家后她甚至还吃了一碗饭。”
“我原本是想尊重你的想法……”靳风梗塞了一下,嗓音陡然变得艰涩和沙哑起来,“我也知道我根本就没资格要求你什么,甚至她也没资格要求你什么,我还知道我这样做是自私,是偏心……”
男人的嗓音已经嘶哑一片,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磨着血吐出来的:“可是摇摇,我陪在她身边二十多年,我看着她从光芒四射万众瞩目走到今天这般形容枯槁连生命都岌岌可危的样子,我实在是做不到放任自流……”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人到中年,什么事都见过什么事都经历过,被号称为娱乐圈永远的金牌经纪人的男人,用梗塞的哭音求她:“所以,靳叔能不能求求你,允许她来多探几次班,我不求别的,只要能让她看看你就好了,仅仅是这样她就能好起来一点,我绝对不会让她过多的打扰你,不会让她给你添麻烦……”
“好啊。”
没等她把话说完,沉默已久的听筒里突然传出了回答,将他的后话冷淡地截断了。
“……什么?”靳风甚至怔住了。
“我说好啊。”孟摇光笑了笑,少女音色冷清又甜蜜,如同夜色里玫瑰花瓣上的露水,顺着电波传到人的耳朵里,平添几分淡淡的凉意,“靳叔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我还拒绝的话,岂不就是我逼着她去死吗?”
靳风哑然,难堪与羞愧一齐涌上心头,却又听少女在那边轻轻叹了一声。
“何况,我原本也从未想过要她去死——即便是最灰心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故意报复她。”
孟摇光在那边缠着自己的发丝,语气柔软,眼神却冰凉。
——当然了,她从未想过故意报复,就连推倒孟迟婳,让孟迟婳和孟金枝互相折磨,也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她从未想过要让孟金枝付出什么代价,但也从未想过要再次亲近她。
“想来就来吧。”她放开自己的头发,淡淡道,“但不要太频繁了,也不要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
“好好好。”靳风迫不及待地回答,“我一定会看好她的。”
“……”孟摇光停顿半晌,突然轻轻笑了一下,“靳叔,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她?甚至不惜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呢?”
“……”听筒里一片沉默,大约两分钟后,男人才终于低声道,“如果你也有一颗太阳,她的光芒照亮过你漫长的人生,甚至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你也会无法释怀,无法旁观她的任何苦难的。”
“即便,那颗太阳并不属于你。”
……
·
通话被挂断了,孟摇光却在夜风里站了许久。
她望着头顶逼仄的夜空,原本郁卒到冒火的心情竟然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想,我也是有一颗太阳的,他的确照亮了我漫长的人生,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并且,这颗太阳还真的属于我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得到了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看在我比靳风幸运得多的份儿上,好像也不是不能勉强忍耐一下。
这么想着,孟摇光弯腰拾起放在地上的牙刷和杯子,转身就要往房间里走。
才刚要跨入房门,突然有一阵微弱的光投过来,落在了她的脸上。
孟摇光不由自主地微微眯眼,转头朝光源看去,就见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拿着手机电筒站在巷子不远处。
昏暗的光线与距离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眼睛,却又在莫名的默契中一起扬起了嘴角。
暗处的男人对她晃了晃手电筒,随后才慢慢走了过来,而孟摇光直接举着手里的杯子牙刷朝那边冲了过去。
巷子里的夜风呼啦啦自她身边流过,越来越近的距离让她渐渐看清男人俊美依旧的脸,以及向两侧展开的手臂——那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于是,清澈的风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坏心情全都飞走的声音。
等到整个人都撞入那个怀抱,继而听见那副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时,孟摇光已经完全忘记了方才那个不愉快的电话。
“我好想你。”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如此坦诚地将心情告知于他人,“我刚才还刚好想到了你。”
“哦?那我们岂不是很默契?”
即便这一周以来两人也没少通电话,但孟摇光还是觉得,少了手机与电波的这把声音要更加让人耳尖发麻。
“说说看,你想到什么了?”
男人一手拥着她,一边朝房子走去。
“想到……”孟摇光想了想,笑了起来,“太阳。”
“太阳?”陆凛尧有些莫名,“太阳会让你想到我?而且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想到太阳?”
孟摇光当然不会原原本本告诉他真相,那比一句“我想你”可肉麻多了。
于是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