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低声说,“我只是在想,至少在他决定去死的那一刻,他一定是虔诚的。”
“而我不想让这份虔诚,被所有人当做愚蠢的注脚,不想让任何人提到他的死,都只会用不值得来形容——就好像他的命很轻贱,他的人生很可笑,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如同垃圾一样。”
“人都死了。”夜色快要降临,远处最后一抹余晖也将沉甸甸地隐没在地平线,柳编剧垂着头颅,被拉长的影子里,看起来塞满了巨大的悲伤。
——“我想让这场满怀虔诚与爱的死亡变得更惹人惋惜和怜惜,而不仅是批判和轻蔑,不可以吗?”
——
一阵漫长的沉默。
正在翻剧本的孟摇光,剧本也不翻了。
席听原本闭着的眼,也慢慢睁开了。
他们都各自看着原本的方向,眼神有些空茫,半晌后,才各自叹了口气。
“靠。”席听骂了句脏话,“怎么更郁闷了。”
孟摇光眨了眨眼,问柳雁:“他是上周去世的?”
柳雁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难怪你上周就写完了结局,我本来以为还要拖很久的。”孟摇光说。
柳雁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算是一时冲动。”
接着她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但当我写完剧本回头看的时候,却觉得浑然天成。”
“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觉得,真实的青春就是平平淡淡的,起伏都藏在课本中,而高中生们触及生死实在是狗血——可事实上这并不狗血。”
“平平淡淡是真实,但青春期里遭遇永别,其实也是真实的,这两者不过是概率大小的区别而已,难道大概率事件是真实,小概率的就不算真实了吗?”
这番话后,孟摇光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会在上映后向观众表明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吗?”
“不会。”柳雁摇了摇头,“那样的话会有很多人都去查到底是什么事件,我不想打扰死者的亡灵。”
“那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你不是就想改变别人对你同学的看法吗?”
“那也不是通过这种会打扰到他的办法啊。”柳雁笑了笑,“我只希望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会知道,那些看似年少轻狂,为爱而死的人,并不是他们能随意批判的蠢货,而那些让他们为之赴死的不成熟的爱,也并不那么可笑和轻贱。”
“他属于一个群体,一类让人觉得惋惜的人,但我并不需要大家知道他或者他们的名字。”
席听就那么躺着,斜睨着将柳雁看了许久,最后道:“你还挺有觉悟?”
“有点私心罢了。”柳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她又有些忐忑的,“如果你们实在是不喜欢,我也可以再仔细想想。”
“不必了。”席听直接拒绝,“既然你能说服我,我就能心甘情愿地继续演下去。”
似乎在想什么,他有些出神地笑了一下,直接拿剧本蒙住了脸。
柳雁便看向孟摇光,眼里含着点期待。
孟摇光看她一眼,也笑了:“我也没意见。”
她说:“其实我本来就只是为几次都是演悲剧而有点郁闷而已,你写的这个结局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她又拿了颗小番茄塞进嘴里,边嚼边慢慢地说:“说到底,本来就并不是年纪小就能避开生死无常这四个字——命运对所有人以及所有年龄段都是公平的,再小的孩子都逃不开苦难降临到身上的可能,幸福成长也只是一种概率罢了。”
柳雁顿时露出遇到了知音的兴奋表情,狠狠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柳雁满足了,吃完了最后几口已经快要冷掉的饭,拿着空饭盒朝垃圾桶走去了。
而孟摇光又低头看剧本,在得知了这个结局居然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后再来看这些文字,似乎又有了很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仿佛承载着真正的灵魂与感情的,沉甸甸的东西。
“你说……”一旁躺尸许久的席听突然说话了,“柳编剧是不是喜欢她那个同学啊?”
孟摇光脑海里浮现方才女编剧讲述时的神情,眨了下眼睛,她心底隐约有答案,嘴上却平静地说:“谁知道呢。”
如果是,那这大约就又是另一种人的青春了。
席听也没再多说,他重新把剧本扣在了脸上,还吊儿郎当地唱了起来。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漫不经心的歌声随风而去,四散在这夜幕即将降临的校园里,孟摇光低着头,又吃了一颗小番茄。
·
这一夜真的几乎通宵。
孟摇光的戏被压缩到了极点,到了凌晨四点的时候,她哪怕是一两分钟的补妆时间都要争分夺秒地眯一会儿眼睛,有一次还险些直接摔倒了。
这状态看得好些人都很担心,导演一直不停地关注着她,就怕她在拍摄中途突然倒了,再磕着碰着哪里,他们可是难辞其咎。
但神奇的是,孟摇光一出戏就是一副昏昏欲睡走路都能倒下的困顿疲惫样子,可一旦场记板打下,镜头开始运转,她就永远能拿出最好的状态。
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只要镜头一开,她就会下意识以谷雨该有的模样去进行一言一行,该有精神该表达情绪的时候,那双眼睛永远都是灵动而鲜活的,叫人一点看不出片刻前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的混沌状态。
夜戏一直拍到凌晨六点才总算结束,睡了一个多小时后,孟摇光又迎着早班,到烟苔巷拍了半天家庭戏。
之后再加上一些细碎的场景,她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才总算是收工。
席听此时已经在现场用外套蒙着脑袋,睡得不省人事了,半天才被他的助理推起来送到酒店里去,走前他还跟孟摇光打了个招呼。
“你厉害。”他冲孟摇光点了个赞,“小年轻就是了不起,但以后还是少来点儿这样的,感觉身体被掏空。”
孟摇光冲他笑。
席听扫了眼她经纪人收拾东西的动作,问道:“哟,这还不赶紧去睡觉,打算去哪儿呢?”
“你忘了,我说过的私事。”
大概是过了最困的时候,孟摇光这会儿居然变得很精神了。
她难得显得调皮地朝席听眨了下眼睛:“我现在就要去办私事去了。”
一边说她一边就朝校门外走去了,步伐很大,甚至有些轻快。
席听看着她的背影,一愣一愣地:“这么精神?到底是什么喜事儿啊?”
孟摇光没听到,当然,就算听到了她也不会回答的。
毕竟,那也算是一次秘密的小惊喜呢。
虽然比起那个人天天都会跑来烟苔巷陪她的行为,或许什么都算不上。
但她想,她会努力学习,努力也给予他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