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下清脆的鼓掌将少年的神智唤了回来。
他原本呆愣惊愕的神情迅速褪去,反而因为克制而变得紧绷。
倒是他身边的女人,很快就懒得再观察他的神情,收回视线笑着问了一句:“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需要。”容钦回过神来,将那张支票揣进兜里,然后很快就下车了。
他对着车内微微点头,很诚挚地说了声“谢谢夫人”。
女人对他摆了摆手:“路上小心。”
顿了顿,她又说:“你的人生可以翻篇了,容钦。”
像是流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真心,她的眼神越过车内晦暗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带着点难以名状的叹息:“祝福你,真心的。”
“好了……我看着你走。”
她挥了挥手,秘书便将门关上了,但轿车还久久停着。
容钦站在车外,片刻后又朝车窗深深弯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开。
而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低垂后又扬起来的眼睛里,却看不出一点感激。
——重新开始?人生翻篇?
好听的话回荡在耳边,又如同此刻的夜风一般毫不停留地刮走了。
少年朝街边走去,背对着轿车的脸上面无表情,冷硬如冰。
·
“上车走了。”
几分钟后,秘书把车窗升起来。
后座的女人点了点头,轿车便发动着汇入了车流中。
“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不敢和孟摇光有交集了。”秘书说着,视线不着痕迹看向了后视镜。
此时天色已黑,只有窗外的车流把车厢照得朦胧昏暗。
后视镜里照不全人脸,她只能看见秀丽的下颌和淡淡开合的嘴唇。
“他不去接近孟摇光,但不代表孟摇光也不会接近他。”她笑了笑,温和地道,“那孩子从小就心地善良,又命途多舛,大约因为她曾经历过这些,所以才对容钦另眼相看吧。”
“她想拯救容钦。”秘书用余光毫不松懈地看着镜子里那下半张脸,语气自然地带上了一点大人的居高临下与轻蔑,“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太天真了,以为一切都能凭心情做事。”
镜子里那涂了浅色口红的嘴唇微微弯了一下,秘书立刻继续道:“要不是有大小姐的关系,在九池这种地方,她都不知道遭殃多少次了……”
秘书说着还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他还应该感谢你和大小姐才对。”
那嘴唇上的弧度更深了一些,秘书还要再说两句,却见那弧度突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凝滞,在片刻中缓缓回落拉直,秘书瞬间闭了嘴,视线也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后座上的女人缓声问:“他刚才,叫半月什么来着?”
秘书有些一头雾水,却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地道:“半月小姐?”
后座上的女人停顿一下,问:“他以前也叫半月小姐吗?”
“以前?”秘书继续回想,绞尽脑汁后犹豫道,“以前你们谈话从来不会聊起大小姐的……”
除非私下那啥的时候。
剩下的话秘书不敢说,又道:“这不一直都是您的禁忌吗?他肯定也不敢说起,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们谈到大小姐呢。”
“……是吗?”后座上的女人将信将疑,半晌后才道,“那大概是我太敏感了。
她慢慢松懈下来,靠住了设计舒适的椅背。
看着窗外风景,她觉得秘书说得很有道理,并且在她的记忆中,两个人见面连说话的时候都很少,又怎么可能会说起过半月呢?
所以……会叫半月小姐,而不是大小姐,也很正常吧?
这么想着,她心不在焉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却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一张脸。
那张曾经成为过她的梦魇,又被她抛之脑后的,幼小的乖巧的,总是含着怯怯的笑看着她的脸。
那张脸她曾经也是喜欢过的,甚至也想过要真的把她当做第二个女儿,最终却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大小姐”,以及不再总是含着眼泪的欢快的笑容一起,最终成为了她短暂的梦魇。
“大小姐……”
她喃喃地念出这个称号,然后又笑了起来。
窗外的光隔着窗户不时落在她脸上,映着她眼角因笑而生的浅浅纹路,却让她越发像个温和淡雅的仙女。
前面的秘书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
容钦终于回家了。
说是家,其实只是个又小又破的出租房。
其实当年他母亲入狱之前,已经买好了大房子,还是个学区房,并且因为一些暗箱操作,并不会因为她入狱就被没收,可容钦没有住过去,哪怕从那里到一中只有五分钟的脚程。
他不但没有去住那个房子,甚至还很快就托成年人把那座房子卖了,转手又将他和他母亲早年租的这个老破小一口气租了十年,差点没把当时的房东给乐死。
之后卖房子剩下的钱也被他东一笔西一笔的捐了出去。
而这个捐款的习惯,他一直维持到现在。
哪怕是在那些阿姨们身上挣来的小费他也都一分不剩的捐了,因此虽然他其实收入不菲,但卡里却总是没钱。
只是最近有了个例外——给孟摇光拍照所挣来的那一笔,分了一半给孟摇光后,剩下的那部分他也还始终没有动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把这些钱捐出去,但具体要用这笔钱干嘛,他也还没有想好。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倒也不是这笔钱,而是……明早他该怎么赴那个约。
今晚再回去是不可能的。
如果明天真的成功把人救出来了,他今晚的反常立刻就会被人查出来,可如果明早再去九池,他该用什么理由才不会叫人怀疑呢?
这么想着,少年拿钥匙打开了房门,吱嘎吱嘎的铁锈摩擦声后,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抬起眼睛,用瞳孔迎接这些无声的潮水,随后抬脚走了进去。
(对不起小天使!跪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