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
谷雨和谢惊蛰已经三天没碰过面了。
她其实也没有特意做什么,只是不再下意识地在某个特定时间点去天台,也不再专程跑去钢琴教室睡觉——仅仅是这两点,就让她和谢惊蛰重新变成了两条平行线。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觉,他们学校还是挺大的,只要不是同级同班,作为陌生人的两个人根本就很难碰到面。
她去天台的时间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别的都一如既往,日子于是就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谢惊蛰所带来的那一点微弱涟漪也彻底消失了——直到在一个意外的地方重逢。
她在那座废弃工厂外再次见到了谢惊蛰。
这一天没有下雨,而少年手下正在揉弄的那只猫比起谷雨上一次所见长胖了不少,小肚子圆滚滚的,还正在舔爪子,一副刚吃过好东西的模样。
谷雨前行的脚步慢下来,直至一点点走近,停在了他们的一米之外。
早就听到脚步声的谢惊蛰很早就看了过来,这会儿才仰着头对她笑了笑,也不起身,就这样回过头去一边逗猫一边说:“你也来喂猫啊?”
谷雨看了眼他手边装满了食物的塑料袋,“嗯”了一声。
正说着,便又有两三只小猫从旁边的纸盒里探出头,喵喵着看了谷雨一眼,很快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全都喂过了,这一只吃得尤其多。”谢惊蛰这样说道。
谷雨没说话,走到纸箱旁边往里看了一眼,脑子里回想了一下上次见它们时的体型:“你每天都来喂它们?”
“对啊。”
谷雨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打算坚持很久的话,最好不要这样做。”
“为什么?”
“习惯了被人喂养,它们就不会学习自己觅食了,这样是做不了流浪猫的。”
谢惊蛰好像有些无措,他正在逗猫的手都慢慢收了回来,讪讪地说了句“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它们又不是我的猫。”
“可是你是真的关心他们。”谢惊蛰站起来,面向谷雨,对她说,“而我却是有私心的。”
“因为在学校总是见不到你,所以我才想来这里碰碰运气,喂猫才是顺便。”
谷雨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才问:“你为什么想见我?”
“我怕你在生气。”少年小心地说,“你把裙子还给婧羽了。”
“……”少女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无语,“我说过让她不要告诉你。”
“她是我妹妹,而且你别看她外表那样,其实很听话的。”谢惊蛰脸上的笑淡下去,神情变得认真,“还有,如果不想让我知道,你还裙子又有什么意义呢?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又不是我妹妹送给你的,你就算还,也应该还给我才对。”
好像直到这个时候,谢惊蛰这个全校闻名的好学生才终于展现出一点属于学神的锋利来,让人感觉他好像是在做一道很重要的大题。
谷雨看得有点发愣,可很快她就微笑起来,一向冷淡的面孔上有种惊奇与无趣混杂的矛盾感。
“我还裙子不是为了向你证明什么,而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对我来说这才是意义,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重点。”
少女把快从肩上滑下来的书包肩带拉回去,在少年微微愣神又失落的眼神里继续说,“送礼物会让你开心,还裙子会让我安心,它们原本可以各论各的,可惜让你妹妹搞砸了。”
谷雨耸了耸肩。
谢惊蛰又愣住了,他盯着谷雨看了半天,最后慢慢说:“你好像……总是有很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歪理邪说。”
“不知道你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谷雨走近两步,蹲下来逮住了那只吃饱喝足正准备溜走的小猫。
“是在夸你。”谢惊蛰跟着她蹲下来,有什么东西从他衣领里掉出来,垂在空气里晃晃悠悠。
谷雨蹂躏着正在惨叫的小猫咪,视线却不可避免地被那个吊坠给吸引了。
短暂的扫了一眼,又隔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开口:“这么个东西你也留着?”
“你说这个?”谢惊蛰抓住那个还在轻晃的吊坠,那是他们上次夭折旅途中得到的木蜻蜓摆件,小小的一个,即便被穿起来做成吊坠,也依旧不掩其粗劣又笨拙的质感。
谷雨把视线挪过去,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打理整齐的短发,校服外套里露出来的质感高级的毛衣,袖口半掩下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看时间的手表,还有被学校很多男生讨论的漂亮球鞋——“跟你太不搭了。”
她评价道,“这东西甚至不值两块钱。”
“明明是五块钱。”谢惊蛰纠正他,“你忘了吗?十个圈圈五块钱,你用最后一个套住了它。”
谷雨:……
“多三块钱就合适了吗?”谷雨又低下头去继续揉猫,“你戴着它就像校长穿女生校服一样,很奇怪。”
他们校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日常穿的都是很宽松的西服,扣子都扣不上。
谢惊蛰因为这个比喻噎了一下,最后道:“我又不是因为合适才戴的,我喜欢这只蜻蜓。”
“这有什么可喜欢的?”
“可是是你送我的礼物啊。”
“这也算礼物?”谷雨纳罕地看他一眼,“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都这么廉价的东西——如果你很想要礼物,我倒是可以攒攒钱送你一个稍微能看的东西。”
“……”谢惊蛰无言片刻,修长的手指在饱受蹂躏已经完全躺平的小猫身上无意识地抓挠着,斟酌着用词说,“其实我挺想要你所说的礼物的,但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不管是多小多不起眼的东西,只要我赋予它时间和意义,都可以孕育出深远的故事。”他另一只手捏住了那个粗制滥造的吊坠,“就算是这个也可以。”
谷雨正在揉猫的手停住了。
她眨了两下眼,才慢慢转移视线,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谢惊蛰捏着那只木蜻蜓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露出一个笑来:“你不相信的话,我们来打个赌。”
“十年后如果我们再见,我还会戴着它,就算它已经斑驳磨损得看不出现在的样子,就算吊坠的链子已经换了无数根,我也依旧会维持我今天的说法,我依旧会告诉你我很喜欢它,我还会告诉你它陪我遇到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到时候就算你要给我一百万来交换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少年的眼睛映着长巷尽头的一抹夕阳,灿烂如跳动的橘色火焰,闪烁着撞进谷雨的心里。
“如果我能说到做到的话,你到时候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谷雨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她久久地看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看他紧张滚动了一下的喉结,看他把吊坠捏得越来越紧的手,看他指缝间露出来的那只木蜻蜓的翅膀——那么粗糙的东西,就算给猫玩猫都会嫌弃。
他却如此信心满满露出仿佛下战书一样的表情,甚至还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仿佛只要她点了这个头他就会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一般。
——真是有点让人忍俊不禁。
但不知为何,谷雨没有笑。
在那双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瞳里,她中蛊一般毫无所觉地点头了。
在察觉到这个点头后她甚至愣了一下,随后才立刻掩饰一般地加了一句:“就算是十年后我也挣不到一百万。”
很尴尬的找补,可她看到谢惊蛰眼里的夕阳流泻出来,随着笑容生动地铺满在她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