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然后就是第二次见面。”
孟摇光莫名地笑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说陆凛尧是我的救世主吗?”
她竖起一根手指,眯着眼睛,醉醺醺的笑:“因为他真的救了我,从地狱里面,从魔窟里,从所有人都会死掉的地下室……”
少女的眼神在散落的灯光中多了层阴翳,语气也跟着冷酷起来。
她姿态似醉非醉,说话颠三倒四,却又能准确地描述出每一幅场景,每一个细节。
陆凛尧听得用心而沉默,如一个深邃的影子。
直到孟摇光讲完,安静半晌,她又突地“哦”了一声:“对了,这次好像也是冬天。”
她仰起头来看着陆凛尧,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问自己:“你好像总是在冬天出现,为什么呢?”
“我以前总恨老天恨命运对我太坏,从不肯实现我的愿望,但现在想想,你会不会就是它给我的唯一馈赠?”
“因为冬天太冷了,我总是在冬天死掉。”她胡言乱语,“所以它就在冬天把你送到我面前,把我救活过来。”
“这么想的话,”她脑袋又不堪重负地耷拉下去,“我好像也能勉强原谅一点点,那个整天坐在教堂里,冷酷无情的主。”
“毕竟你这个礼物,实在是,”她声音越来越小,如一团云含在口中,“实在是……太大啦。”
夜色里只余风雨声。
孟摇光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才发现四周太安静了,于是她又抬起下巴:“你怎么不说话?”
她皱皱鼻子:“你是不是不高兴啊?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陆凛尧终于说话了,嗓音依旧柔和,“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他的手越过桌面,越过那些酒罐,指尖触到少女柔软的面颊,像一次短暂而小心的试探,随后很快,他整个手掌都触摸上去,直到将她小小的脸都笼罩在掌下,微凉的掌心划过睫毛和鼻尖,孟摇光有点痒,便小小地眨眼,接着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有一根根交错的掌纹。
她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只能听着男人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明明每次都出现在你人生的重要节点,却一次都没能救得了你。”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那个人的确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错过这一切再遇见你。”
“你不该原谅它。”
“你不该感谢我。”
“让你活到现在的只是你自己。”
“你有资格愤怒,有资格讨厌和憎恨每一个人。”
他用手盖着她的脸,声音很轻,却又像在喉咙里梗着什么。
孟摇光想去看他的脸,抬头却依旧只能看见模糊的掌纹,她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才想起要抬手去抓他。
摸索着捉住他修长的手指,孟摇光将他的手掌扒拉开,让灯光重新落入眼瞳,才抬起头去。
陆凛尧就坐在她对面,一张比年少时更加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脸,被微弱的水光簇拥着,在她的眼底由模糊到清晰,一点点亮起来。
她由衷地笑起来,就那样抓着他的手,醉陶陶地,好似很满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是能遇见你,真的很好啊。”
“我很开心的。”
“……”
陆凛尧哑然。
他无声盯了她许久,最后只能笑了一下,可这个笑里一点开心的味道都没有。
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反握住少女的手:“好吧。”
像是认输了一下,他说了两次:“好吧。”
他又问:“那现在呢?你现在有什么愿望还没实现?”
“愿望?”孟摇光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举起手来,“我知道了!我的愿望就是你要平安!”
她声音又低下来,听起来很认真:“你要挂在天上,要幸福快乐。”
“……”陆凛尧又无言良久,倒也没有纠正她,只道,“我挂在天上,那你在哪里呢?”
“我?”孟摇光茫然一瞬,皱起眉头,用她混沌的脑子又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就挂在你腿上。”
她又嘿嘿笑起来,扑在桌子上,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地说:“你分我一点光吧,陆哥哥。”
“……”
他知道她是在调皮,也知道她这样调皮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过分。
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只觉得可怜。
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的可怜,而是心痛如绞,心脏仿佛要被人绞出酸涩汁水般的,让他感到呼吸都被阻塞的可怜。
“我可以吗?”
他问她,声音很低,“我可以给你吗?”
孟摇光已经听不清他的话,酒精已经麻痹了她最后的意识,让她只知道本能地抓紧他的手不放开,口中混乱含糊地叫他,“陆凛尧,哥哥……喜欢你……”
陆凛尧垂眸看着她,她柔软的脸在他掌心蹭来蹭去,像一只小狗,像一只小猫,带着点雨天带来的水汽,湿漉漉地浸透他的掌纹,渗进他冷酷的命运里。
“摇光,摇摇。”
他叫她的名字,听不见回应。
任由她醉在自己手掌里,男人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抬起头来,仿佛要将阻塞在胸口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接着他单手开了被他藏起来的最后一瓶啤酒,一个人慢慢地把它喝光了,期间少女偶尔会在他手掌里转一下脑袋,蹭一下脸,他也不管,手就一动不动地给她当枕头。
直到最后一口酒也喝掉了,他才慢慢起身,绕过桌子半蹲下来,将少女的脸捧在掌心里,目光就像盯着一只蝴蝶一样轻盈而温柔:“我的愿望和你一样。”
“孟摇光。”
“你要平安,要幸福快乐,哪怕不是因为我,你也要闪闪发亮。”
“你要自由,要达成所愿。”
“还要做个好梦。”
他低下头去,在少女额头落下一个虔诚轻柔的吻。
“晚安,孟摇光。”
将少女打横抱起来,他把人放到了柔软的床上,帮她脱了鞋袜,又细致地解开头发,这才用被子把她整个裹起来。
等到把窗户关好,把喝空的酒罐全都装进塑料袋,才有啪的一声响起。
仅剩的两盏灯被关掉,房门吱嘎轻响,剧烈飘摇的风雨被全部关在了门窗外。
当陆凛尧踏入雨中时,孟摇光彻底陷入了黑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