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照亮男人野性十足的五官和那道横贯鼻梁的疤,隔着一条马路和半扇窗户,他与孟摇光对视着。
嘴角没有弯起来,眼中却有浅淡的笑意。
那是上位者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宠溺。
余光里,一辆蓝色面包车从道路尽头拐出来,从两人之间驶过。
而在那之前,孟摇光看到荆野从车窗里把手伸出来,与面包车上的司机“啪”地一声击掌——
甚至在清脆的击掌声响起的刹那,荆野都还在似笑非笑地盯着孟摇光。
他甚至不屑于掩饰,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大方而傲慢地展示着这一切。
“……”
蓝色面包车缓缓驶远。
当身后有混乱的脚步声逼近,孟摇光才发现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没等她回头去看,身后出来的人已经走入她的余光里。
是孟迟骄。
此时男人身上已经只剩下衬衫和马甲,他的外套被罩在孟迟婳的头顶,用来遮挡那些仿佛无数不在的闪光灯。
可即便如此,女孩儿依旧在不遗余力地挣扎着将自己的疯狂与神经质暴露出来。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你干什么?!!”
“哥哥我看不见了!”
……
孟迟骄紧紧将少女箍在怀里,匆忙的脚步却在看到孟摇光的瞬间停住了。
这一刹那仿佛时空被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刷拉回溯,与多年前某个寒冷的冬天重叠起来。
——大雪堆积的深巷里,浑身是血匍匐在地的孟摇光,变成此刻不再孑然一身,被人紧紧牵着手的少女。
——拎着棍子蹲在女孩儿面前头都不偏一下的青年荆野,变成此刻隔着车窗依旧眼神漫然,似笑非笑的男人。
——还有当年那个牵着妹妹的手,踩着雪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变成此刻这个失去了本来名字,也没能保护好妹妹的孟迟骄。
而那个被哥哥牵着手也不忘回头,对地上的小摇光露出欢快眼神的女孩儿,此时却在西装底下疯狂地大喊大叫着。
头顶路灯昏暗,远处的草木间有飞蛾浮动如一粒粒时光的尘埃。
在身后记者还没赶到的匆促间隙里,三人都看着彼此,仿佛身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之中。
孟摇光移开视线,无声地笑了一下。
“还真是荒谬。”
她最后扫了两人一眼,眼神冷淡如陌生人,随后便拉着陆凛尧的手率先迈步走了。
“孟迟骄先生请等一等!”
混乱匆忙的人群从别墅里冲出来。
孟迟骄从那道背影上收回视线,紧紧揽着还在奋力挣扎的妹妹大步走向自己的车。
荆野则含着笑把车窗升起来。
从孟摇光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刚好把手机举起来。
孟摇光顿住脚步,望着那道车影,突然道:“你猜他在和谁打电话?”
陆凛尧看了她一眼:“你有想法了?”
“我猜,是林夫人。”
“为什么不能是他自己的主意?”
“因为他是个疯子。”孟摇光看着前方,没什么表情地道,“如果让他来办,他只会把发疯的孟迟婳直接推到大街上,让千万人来围观。”
“可他为什么要听方如兰的?”陆凛尧也看着那个方向,漫不经心地思索,“没有理由吧?”
“是啊,”孟摇光笑起来,“我也想知道,方如兰……林夫人,为什么会和差点杀死自己女儿的人合作。”
孟迟骄的车也从他们身侧开了过去。
“还有,”孟摇光望着远去的车牌,淡淡道,“迟婳到底是怎么疯的。”
·
“请问孟迟婳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现在的状态和孟家有关吗?”
“是孟家导致的吗?孟迟婳小姐看起来好像是疯了,金枝能对我们做出解释吗?”
“为什么她会在宴会上以这种方式出现?孟摇光又为什么没来?”
“倒春寒的换角和孟迟婳疯了有关吗?是不是孟摇光造成的?”
“您的女儿为什么没来?还有您说您的亲女儿得罪了贵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金枝请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
“孟迟婳真的疯了吗?”
“孟摇光为什么没来?”
“这场宴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
璀璨的水晶灯照亮满室乱象,被人山人海的记者围在中间的孟金枝面无表情,有镜头努力伸展着凑到她面前,她便抬起头来,露出冰冷而满含攻击性的眼神。
——
那眼神隔着镜头,透过屏幕,一眼刺入昏暗无比的病房里。
坐在床前一直冷冷看着直播画面的女人在这道目光下蓦地笑出来。
起先只是无比短促的一声,随后她直接笑得把脸都埋进了被子里,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她的手机隐隐震动起来,她才靠几次深呼吸把止不住的笑意压了下去。
看到来电的一刻女人的眼神瞬间阴沉到了极点,有刻骨狰狞的憎恨从中透露出来,可当她接起电话时,声音却又十分平静。
“怎么样?林夫人还满意自己看到的结果吗?”
那个男声吊儿郎当地问。
方如兰声音带着笑,脸上却如同被胶水糊住的面具,僵硬又冰冷:“荆老板果然做什么都做得很好。”
“诶,这不得多亏林夫人出的主意吗?”那边的荆野一声声敲击着方向盘,语调懒懒的,“不过,我还有一点比较好奇——您是怎么让孟迟婳变成现在这样的?”
“荆老板居然会好奇这个?我还以为您对这种事早就见惯不怪了。”
“见惯不怪是一个方面,但孟迟婳这丫头毕竟有点特殊,她轻易是不会彻底崩溃的,从某个方面来说,她甚至说得上是个心性坚韧的人——所以,林夫人是怎么做到的?”
“心性坚韧?”方如兰翘了下嘴角,十分讽刺,“一个缺爱又善妒的巨婴?你确定吗?我只是让她回忆了一下她的爸爸妈妈,再给她看了一些孟家母女的电影她就开始大喊大叫了,至于之后的事,我想和荆老板日常惯用的手段没什么区别——你还要听吗?”
“……”那边的荆野似罕见地陷入了失言,片刻后,他才“哈”的一声笑出来。
带着无比欢快和赞赏的意味,男人由衷地感叹起来:“林夫人可真是洞察人心的高手,真是可惜啊……”
他浅浅叹息一声:“这么能把握他人弱点的女人,怎么就没能得到林先生的心呢?”
“他还真是暴殄天物——是吧?林夫人?”
“……”
方如兰挂断通话,面无表情地坐在昏暗的病房里,半晌后她握着手机起身,去了另一间休息室。
房门刚一合上,那只手机就被狠狠砸碎在地面。
而半阖着门的病房里,林半月无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