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兢兢业业?”
吵闹的哭号里,男人的声音就像一滴坠落的冰水,轻易凸显了绝对的存在感。
“原来对你来说,当林夫人居然是这么辛苦的工作?”他音量很轻,语气也很平,“早知如此,你应该在很多年前就提出离婚——难道你还担心我会不同意吗?”
“……”女人的哭声就像被拦腰斩断般戛然而止了。
这突兀的安静中只有男人不急不缓的声音:“不会的,我不但不会不同意,我还会因为是自己的过失而给你足够多的补偿,就算贪得无厌如你们方家人也一定满意的补偿——这样不好吗?”
“……”方如兰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的夫妻关系,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林方西看了她几秒,荒谬地轻笑了一声:“对我来说你是什么?”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就告诉你,你对我来说,比起我的妻子,更多的身份——是林氏集团董事长的妻子,是林家的女主人,是林半月的妈妈。”
他静静凝视着她:“你要把我当丈夫,你要爱我,我当然无所谓——我本来是无所谓的。”
他的声音到了这里突然沉了下来。
就像突然陷入水底那样无限地低沉下去,然后他慢慢向前一步,呢喃般轻声说:“可你知道吗方如兰,这世上爱我的人那么多,却从未有人像你一样,叫我恶心得想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叫我恨不得杀了那个不知为什么被你喜欢上的自己。”
“……”方如兰惨白着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直至退到墙角才发出一声虚弱的“为什么?”
“为什么?”林方西笑了。
“是不是荆野跟你说了什么?”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居然宁愿相信一个人贩子都不肯相信我?!!”
“……”林方西无声看着她,然后静静开口,“你怎么知道,他是人贩子?”
“……”
方如兰陷入了僵直的静默中。
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窜而起,闪电般蔓延她的四肢百骸,一秒后她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我,”她颤抖着嘴唇,“我上次去找他的时候,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为孟摇光……做那种事,他,他……”
“我今天才发现,”林方西打断她,“你的脑子原来真的很好用。”
“唯一可惜的是,你好像一直都把它用在最恶心的方面。”
“你不相信我?!!”她几乎是尖叫起来,这一次顺畅了许多,“我都说了是上次他自己告诉我的!而你明知道他是人贩子为什么还要相信他的话?!他可是能为了孟摇光去杀我们孩子的人!你难道要为了孟摇光去相信一个想要杀死你小女儿的人贩子吗?!!你看看林半月啊!我的半月她现在还……”
砰地一声——
林方西的拳头如刀锋一样从她侧脸上擦过去,勒在墙上发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裂响。
受到惊吓的方如兰紧贴着墙壁睁大了眼睛,她呆呆地看见男人瞬间阴森到极致的脸。
还有那双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睛。
“别提林半月,”他几乎是从齿缝间逼出话来,“你以为是荆野告诉我的?”
他死死地盯着方如兰,声音却轻到了极致:“不,我告诉你不是的——告诉我这件事的人,是林半月。”
“……”
“是你的亲女儿,是你口口声声爱得不行,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甚至为她去死的,林半月。”他说,“是她,亲口说的。”
他就像单纯在吐出一段无意义的气流那样轻巧地说出来,会对方如兰造成大崩塌般打击的话。
“不……”方如兰发出自己也听不见的喃喃,一双眼睛涣散的发直。
林方西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指关节刚从墙上离开,便立刻淌下一股细流般的鲜血,再随着他自然垂落的手指沉沉地坠下去。
和液体一样自然滑落的还有方如兰的身体。
她靠着墙,就像突然被抽走了骨头一样坐在地上。
而林方西垂眸俯视着她,眼神冷漠:“你知道林半月为什么要去找荆野吗?”
“她是去找死的。”
“因为无法再忍受知道真相却要一直帮你隐瞒,也无法忍受你继续对孟摇光下手的事实——所以她才想死在荆野手里,死在九池底下。”
“你知道她了解真相的时候才多大吗?”林方西冷冷地说,“还称得上是儿童的年纪,亲耳听到亲生母亲和外公讨论着怎样卖掉了她的姐姐。”
“你真该死啊。”
他喟叹一般地道,“方如兰,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好好猜测一下自己的结局了。”
“——还有方家,整个方家。”
男人眼神又阴沉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女人,转身走出了休息室。
有林家的保镖走上前来,他侧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看着她,除了喂饭不能让她走出这个房门哪怕一步。”
·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休息室内的方如兰却还沉浸在那句可怕的陈述里。
“半月……”她缓慢而迟钝地摇头,“怎么会?不可能的,她怎么会知道?她还那么小……她就算知道也一定会表露出来的,她不知道……他在撒谎,他在胡说……半月不会知道的……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无限循环的呢喃如机械被设定好程序却出现病毒干扰一般,她就像一个卡机的机器人,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边不断地摇着头一边用重复的呢喃说服自己。
最后这一切终于爆发成一声尖锐的嘶叫。
尖利得仿佛是刀子从她喉咙里窜出来了一般,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女人不管不顾地尖嚎着抱住了自己的头,同时却有痛苦的眼泪源源不绝地从她眼睛里淌出来。
——她曾想过很多次自己到底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崩溃。
那些幻想无一例外总是有关于林方西,有关于爱与不爱,在意与不在意,可直到此时她才在剧烈得仿佛要让大脑都爆炸的疼痛里发现,那一切幻想,都比不上“母亲”这个身份的彻底崩塌。
——如果就连在她孩子的眼里,她都成了一个恶心又可怕的犯罪者,那么她活到现在的人生意义到底还剩下什么?
如果从林半月几岁开始,她就已经是她眼里可怕的人了,那么这么多年成为她唯一寄托的女儿,到底是怎样看待她这个母亲的?
方如兰停止了尖叫,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踉跄扑到了门上,一边拼命试图拉开房门一边朝外嘶吼:“放我出去!我要见我女儿!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半月!半月!妈妈对不起你!”
她嚎啕大哭着,崩溃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