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她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都已经27了,怎么一穿校服就感觉自己又回到十年前了?你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不知道在问谁。
她对着空荡荡的海风说话。
然后她脱掉鞋子,拿出手机,在柔软的沙滩上清了清嗓子:“那个,你不是老是想看我跳舞吗?我好像一共也就让你看了那一次,今天机会难得,我也难得有兴致,就再给你跳一次。”
她点开播放器:“绿袖子。”
“我觉得你应该喜欢这一首。”
当清灵的钢琴声开始在空旷的沙滩上荡漾开来的时候,女人已经踮起脚尖,举起手臂,如天鹅般抬起了下巴。
海风阵阵吹拂,把墨绿的裙角和校服的衣摆都吹得簌簌作响,而她在柔软的沙滩上跳跃和旋转,肢体舒展,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灵动的精灵。
即便没有人看见,也依旧能让风也陶醉和应和的一支舞蹈。
裙摆和校服一起旋转着,时光于是也在风中一点点倒退,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昏暗的,只有一个观众的舞台。
27岁,工作顺利相亲也顺利的谷雨,重新变成了当年那个阴郁寡言,会在天台上独自抽烟的乖张少女。
她在跳着只有一个人能看见,只有一个人会鼓掌,也只有一个人会喜欢的舞蹈。
在音乐的最后,她在那个人欢迎的掌声里骤然停下。
裙摆飞舞着打上她纤细地小腿,她急促地喘息着定在那里。
面向着大海的方向,她眨了眨眼:“你知道吗?”她喘着气说,“今天刚好惊蛰。”
“适合我来见你。”
没有回应,只有海风呼呼地吹来一朵一朵浪花。
“还记得泰坦尼克号吗?我后来又看了好几遍,但一次都没有哭过,倒是里面的台词记得越来越清楚。”
“比如这一句,我一直都觉得很酷,所以想试一下。”
她朝海面举起手来,比了个打枪的手势:“you jump,i jump!”
说完后她放下手,一步步朝着海里走去。
海水簇拥她的脚背,然后是脚踝、小腿、膝盖,直到大腿,腰部。
再是胸口,再是……
直到海水没过乌黑的发顶,她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就像真的是去赴一场期盼已久的约会那样。
直到那一点波浪都恢复如初的时候,远处的朝阳升起来了。
就像一个红彤彤橘子从海平线上蹦了出来,粼粼的光在海面无限延伸地铺展开去,预示着充满希望的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空挡的沙滩上放着一只手机,屏幕因为整点报时而亮了一下,叫人刚好能看见日历上一条最新的行程动态。
-谢惊蛰,我现在也最喜欢春天了。
·
早已准备好的工作人员一把抓住孟摇光朝海面上冲去,不久后她终于从水里冒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海水从她的口鼻里涌出来,她狼狈地捂住脸不想给人看见,就这样闷着头被人七手八脚地扯上了救生艇。
“没事吧?”
陈锦红着急地问她。
孟摇光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远处岸边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其中还夹杂着“杀青了”的欢呼。
孟摇光却直到上了岸也迟迟没能反应过来似的,一直闷着头不发出一点声音。
与她状态相同的还有席听。
听哥这几天拍杀青戏拍得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这会儿和孟摇光对上视线,目光里立刻就不能掩饰地涌出水来。
“……”
他狼狈地别开头。
孟摇光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仰头灌水。
“恭喜杀青。”
披着宽大的毛巾,孟摇光接过导演递来的花束,捂着鼻子对他深深地弯了弯腰,又和哭得整张脸都变得通红的柳编拥抱了一下。
“就像你说的,”她在她耳边道,“只要他自己觉得值得就好了。”
她的视线越过柳编的肩膀,看向那一望无际的海面:“因为我是谷雨,所以我知道,她很高兴。”
“她是满怀期待的走进去的。”
“嗯!”柳编说不出话来,只能边哭边用力地点头。
最后孟摇光和席听拥抱。
“他们会见面吗?”她听见席听在她耳边这样问。
“会吧。”
“他们会幸福吗?”
“也会吧。”
“那就好。”席听声音闷闷的,没有放手,好一会儿才又说,“对不起。”
他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但孟摇光却像是什么都知道,很平静地回答了一声“没关系”。
“每一个故事都会走向终结,无论是谷雨的,谢惊蛰的,亦或是……”在咸咸的海风里,席听最后道,“孟摇光所经历的。”
他任由海风拂乱两人的头发,就这样拥着孟摇光,也抬头看向无边的大海:“我收回之前说不想再跟你合作的话——无论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我都希望你所经历的每一个故事,都能走向幸福的结局。”
这一次孟摇光笑了。
她友好地拍了拍席听的肩膀:“谢谢你,你也是。”
两人分开,又像战友那样碰了碰拳头,便各自打着喷嚏披着毛巾朝温暖的保姆车走去了。
拖鞋踩在柔软的沙地上,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孟摇光低头走着路,刚才泡久了海水她还有点头昏脑涨的。
大约正因为如此,才没注意到脚下沙堆里的螃蟹。
那螃蟹小小的,突然从沙子里窜出来吓了她一跳,脚下一个不稳,她险些踉跄着摔倒在地,最后险险被陈锦红扶住了,拖鞋却也因此被她踩成奇怪的模样——白色的鞋面直接从鞋底挣脱出来,发出啪的一声。
她光着脚踩到那只螃蟹,等到反应过来时,脚底已经被划破了。
在陈锦红的大呼小叫中孟摇光愣愣地抬起脚来,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了谷雨的橘子。
那些红彤彤的小太阳般的水果,在载着谢惊蛰的救护车的鸣笛声里滚落在地,滴溜溜地弹跳着,直到蹦进谷雨的眼里。
然后变成海面上的朝阳。
她莫名地抬起头来,望向远处的海面。
而就是这个时候,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突然从遥远的方向毫无预兆被送进她的耳里。
孟摇光猛地转过头去。
她湿润的黑发随风旋转了半圈,然后拂过她眼前,这才向后招摇着飞舞起来。
而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渐渐变得暗淡的天。
——这场杀青戏他们从早上一直拍到了傍晚。
镜头里那一轮喷薄的朝阳,此时已经藏进了海平线。
而远处,夜色正在随海潮一起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