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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修语不惊人死不休,字字句句都以气死希家家主为己任,往他心窝子里戳。

由此可见,哪怕是儒修世家,家风再清明,也总有几个叛逆的后代。

希云和希家家主听到希修的话,沉稳如希家家主,纯真如希云,眼角眉梢全都蔓上不可置信的神采。

希云最先忍不住,面色涨红:“你胡说!”

希修反问:“我现在还有胡说的必要吗?”

他将不堪的过往、心底最深的恨意全都掰开了揉碎了大白在人前,现在的他,有什么胡说的必要?

希修更是道:“何况,若非此事为真,我怎能当着剑君的面说出来,我想,造谣最基本的原则之一是先避着当事人吧。”

希云瞪大眼。

她看了看希修,一颗心七上八下,而后去看希衡:“衡姐姐,他说得……”

希衡承认得很痛快:“此事为真,我此次来本就是要说此事。”

啪嗒,有什么东西碎裂掉,希云捂着心脏,眼圈慢慢变红。

希修本是为了刺激希家家主,没想到最受打击的却是希云,他顿了顿,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怎么如此伤心?难道你身为女子之身,恋慕华湛剑君希衡?”

可以看出,希修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是太不好。

希衡在思考直接将希修打晕,家主心痛的可能性有多大?希云则管不了那么多,手中灵光一闪,出现一只画笔:“你敢侮辱衡姐姐!”

希云的画笔甩出一团朱砂似的浓墨,希云作为画修,论战力比不过剑修,论疗愈比不上医修,论防守比不上土修。

但是,画修的优点在于平衡,集各家所长。

希云的画笔上若是朱砂浓墨,那便是主攻击,若是清烟淡墨,便是主疗愈,连打斗时,她也可以为自己恢复伤势。

希云直接朝希修攻过去,希修身世凄惨不假,可自己和衡姐姐又何尝得罪了他?

希修惧希家家主和希衡,却不惧希云,他便要拿出腰间折扇和希云抗衡。

希家家主身上蓦然透出灵光,与此同时,希云和希修同时感觉手上、脚上多了一股压制自己的力量,让他们不能寸动。

他们同时骇然,希家家主这才收了力,二人分开。

希家家主闭了闭眼,鬓角便仿佛染上尘霜:“希修,你要的我已知晓,你且下去。”

仍是这样淡淡的语气,仍是这样不改的神色,希修恨的就是这一点,父亲,母亲死时他也这样,镇定自若指挥着希家众人抵抗地魔兽。

他连一滴泪都没为母亲流下。

希修不动,希家家主冷然:“下去。”

……希修到底修为不如希家家主,他知道今日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了,有母亲遗下的春秋笔在,他总能给母亲讨个公道。

希修转身离开,他离开时,衣角边缘沾上一丝剑气。

希衡的剑气。

但希衡如今修为远胜过希修,故而,希修没有发觉,希家家主倒是发现了,他嘴唇嗫嚅一下,本想提醒希修,又想到希修将自己父子间的恩怨牵扯到旁人身上,合该受教训,便闭嘴不言,

何况,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小辈才需要被管束、提点。

希衡虽辈分低,但她在见识心性甚至修为方面,都不需要自己再进行管束、提点。

希修带着未发现的剑气离开。

他旋旋离开,屋内只剩下希衡、希云、希家家主三人。

希家家主眸光晦涩看了希衡一眼,不知如何说,儒修世家出来的人似乎对感情的表达都很收敛,就像希家家主,有些不知该怎么谈论希衡的姻缘。

他到底是多年来在红尘刀尖中滚过的人,迅速调整好心态,又是家主的严肃,启唇:“希……”

一个字没说完,希家家主蓦地吐出一口血。

希家家主修为顶尖,早就是能成神的修士,要不是以前天道压着不许成神,现在希家家主早就不在修真界了。

所以,这次成神大劫,希家家主也在劫中。

不知和希修的恩怨,是不是他的劫难中的一环,希衡想。

希云见家主吐血,大惊失色,以为他是被希衡和玉昭霁有情丝给活活气的,连忙道:“家主,衡姐姐做事定有她的原因,家主好歹听听衡姐姐怎么说,不可偏听偏信。”

儒修世家总更忌惮魔一些,认为正魔有别,所以,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不被希家家主接受很正常。

希家家主摆了摆手:“我只是被希修所气,与此事无关。”

他这话半分不假,希修……

希修说的每一句话,都正正插入了希家家主的心脏。希修是他的孩子,所以伤起他来比旁人更深。

希衡也正是因为看清楚这一点,才不着急希家家主吐血之事,他这是急火攻心,不吐出来反而淤堵于心。

希家家主整好衣襟,挥袖将散乱的棋盘整理好,再让希衡和希云坐下。

他平静看着希衡:“你和魔族太子,是真心相许?”

希衡:“是。”

听希衡说是,希云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腿。

她比自己被杀了还难受,衡姐姐……

希家家主也沉默须臾,问了一句:“为何?”

希衡一向独立,有自己的想法,对于这样的孩子,希家家主不会耳提面命一大堆,而是先过问原因。

希衡回答:“情之所至。”

这四字,让希家家主知道了希衡对这段感情的决心。

如果说希衡的回答是“在她困守天之极冰牢的日子,玉昭霁为她困守十万大山,在她每一次作战时,玉昭霁是她坚实的后背、伙伴,她和玉昭霁实力相仿顶峰相见”

这种回答都没有情之所至四个字来得坚定。

因为这四个字就相当于希衡承认了,在很久的以前,也许她对玉昭霁就有好感。

玉昭霁每次都来找她比试,找各种理由见她,她在觉得这魔真是锲而不舍的同时,也会为玉昭霁身上的特质而停驻目光。

她的情,是源于玉昭霁,而不是源于感动。

希衡和玉昭霁,是一个开窍晚,另一个开窍更晚的故事。

希家家主轻叹一口气,他知道希衡决定了的事难以改变,便再度问:“你了解他吗?”

这话问得似乎是废话,因为按照希衡的性格,不可能会和不了解的魔有情。

但希家家主又说了一句:“我以前自认我了解玉娘,玉娘娴雅幽静,外柔内刚,原本,她比我的修为更高。”

玉娘就是仁灵真君,希家家主的妻子,希修的母亲。

她修为很高,却在一次战斗中留下永不能好的暗伤,也正是这一次暗伤,直接导致她后面伤势加重。

希家家主:“我以为我足够了解玉娘,她比我强大,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她也在替我做决定,我们之间相处话虽不多,却心意相通。”

也许今日希修给希家家主的刺激足够大,他的话多了起来。

“可我……也是后面才想起来的,玉娘她虽然强大,虽然心系天下,可她也像全天下每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一样,在生命的尽头,会想要我的陪伴,想要我有那么一丝私心救她,可我没有,我知道她想要的正确选择,就一直往那条路走,我甚至从没停下来看看她还需要什么。”

“修儿恨我……便是因为此,他母亲死时抱着他,他作为孩子,对母亲未说出口的期待会更加清楚,他知道他母亲逝去时的哀伤,所以,一直惴恐不安。”

“是我之错。”希家家主眼底若有泪光。

希家家主这一生,足可称得上伟大二字,他年轻时也曾游遍天下,仗义行侠,后来他继承儒修之志,在白水兴办天下学宫,让更多人可以修习,连没有灵根的人也能去学宫学到知识和外家功夫。

他还精通阴阳家之术,特意将天下学宫之处坐落在镇邪之处,以这种文思学气镇压天下邪祟。

于大义,他无可指摘。

于家事,他的确辜负了玉娘,他忘了玉娘不只是仁灵真君,也是他的妻子。

所以,希家家主问希衡:“我同玉娘相处一世,尚且有些不懂她,你又是否真正了解玉昭霁?他是魔,有魔的本性,将来他的魔族江山同修真界发生冲突,你将站在哪一方?你是人族的天骄,我,以及希家,都不希望你未来站在魔族。”

希衡想要回答,希家家主却抬手,打断她说话。

“你再听我说完,魔,性格更加狂放任性,他对你的心意,比玉娘对我的心意只会多不会少,也许他会因为你之故而收敛脚步,可希衡,你应该明白,天下安危绝不能简单地用情来维系。”

“所以,我需要你的答复。”

这就是希家家主这里最难的一道关卡。

希家家主不会干涉小辈的情爱,但是希衡身份特殊,她是人族光华璀璨的剑君,她有个人的意志,可肩上也有整族的使命。

她是她自己却又不只是她自己。

希衡来的路上也正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正襟危坐,回答希家家主:“天下的安危不能仅仅用情来维系,却能用仁和剑来维系。”

仁也就是儒修倡导的仁义德行,剑也就是武力。

换句话说,仁和剑类似于百家中儒家和法家的德和法。

儒家倡导以德来教化万民治理天下,法家倡导以强权来治理万民。德法之争是儒家和法家争论的核心,当然,经过后世的论证,德和法缺一不可。

所以,希衡在这里说仁和剑可以维系天下安危。

希家家主也点头,认可她的观点。

“仁和剑,的确如此。”

希衡乌发如云,正襟危坐:“玉昭霁虽为魔族,却有仁,夫仁者,爱人也。”

儒家认为仁的本质就是爱人,爱自己,也爱别人,所以儒家认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玉昭霁是魔族太子,他爱他的魔族子民,这就是他的仁心。当他有了仁心,就不会做暴君,行暴政,也就不会真正祸乱天下,掀起真正导致天下大乱的冲突。因为这和他对魔族子民的仁冲突。”

当然,玉昭霁曾经为了魔族子民,想要掀起战争,所以——

“而剑,指的是修真界的剑。玉昭霁虽有仁心,但任何君主都需要约束,仅仅靠他的仁心自然不够,修真界需要实力来对他起到制衡作用,当然,若有那一日,我的剑也将成为制衡他的剑。”

其实希衡和希家家主都知道,不会有那一日。

成神大劫来临,如果渡过去,玉昭霁将成为魔道神明之首,不再插手这些事。

如果渡不过去,他会死。

但希家家主必须有此一问,这是底线,也是希衡身为儒修世家后人的坚守。

希家家主和希衡谈了许久,终于,他的眉目软下来:“如此,我不再有异议,家中之事我也会为你扫平。”

希衡道:“多谢家主。”

希家家主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意:“好,身为家主的考核完了,接下来就是身为长辈的祝福,希衡,他的确是你的良人,你单独来见我,他很担心你,现在,他就在外面。”

希家家主早知道玉昭霁在外面了。

玉昭霁以前用魔力为希衡修复过神骨,现在希衡身上都有他的气息,希家家主一眼就知道,一个醉心权势的魔族太子能将浑身的魔力都给她,这不亚于玉昭霁亲手挖了自己的心给希衡。

擅权者不再弄权,变得笨拙纯真,才是爱情的奇特之处。

所以,在希衡全心思考如何回答希家家主时,希家家主就探出神识,果然在附近看到了担心的玉昭霁。

这位太子殿下行事孤绝,作风霸道,以他往常的行为,现在带着魔君们闯入希家范围内都是正常。

但此刻的玉昭霁居然很有为人女婿的作风,在那静静等着,也未放任性子越雷池一步。

他站在天光云影之下,如谪仙临凡,奇形怪状的魔君们在他身侧。

“殿下,要不……”

“不,继续等。”玉昭霁道。

屋内,希家家主也道:“既为姻亲,该请他进来才是礼数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