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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算是有悟性,可是,悟性是需要精心养护的花朵。

他现在身上蒙受的苦难如厚重的尘埃,糊住了他的心眼、他的悟性。

所以,他只觉得希衡的话留有余香,却并不能真正顿悟。

对现在的昭阳来说,善恶双生、一体两面,就像是在书上看见的圣贤道理,他知道这话有理,但是不能真的体悟。

所以,昭阳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妹妹以及母亲一起逃难,逃难的人有很多,几乎都是从被巫妖占据的城池中逃出来的,我的母亲本是个秀美清丽的女子,却有大半身子被巫妖的病原寄居,她为了不被控制,将自己的手、脚都拆卸下来,换上别的东西替代。”

“巫妖的病原啃噬速度很快,所以我母亲每日都会更换一次,她已经尽量避着人了,可是逃难的人太多,到处都是眼睛,终究还是避不过……”

“那些人围住我们,担心我母亲随时会被病原控制,无论我们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昭阳眼中有恨,他无法释怀,谁说历经磨难就一定要释怀一定要看透呢?

无论他经历再多,他也要说,那群人……不,那群东西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和巫妖有什么区别吗?巫妖明晃晃的吃人,他们则是用言语、用排挤来吃人,他们一旦有了巫妖的能力,也会做和巫妖一样的事情。

昭阳道:“我母亲这时候灵力不继,她的灵力早就在加固横山宗的护山大阵时用完,又在去通知百姓撤离时用尽过度,也就导致我母亲身为元婴期,却灵力干涸,用不出什么法术来,她只能哀求那些人,让我们远远走在后面就行。”

“我和妹妹也跪下去,磕头,求他们给我们一条活路,我永远都记得我妹妹那时候的样子,我妹妹生得很美,在颠沛流离中她的面上满是污浊,她哭时,泪水把脏污的颜色冲刷干,露出原本的肤色。”

“我看见人群中有男人看着她,露出淫邪的目光,他们既有色欲,又想要我母亲死……”

逃难的人群、力弱的母亲、美貌的妹妹……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是无数凄风苦雨。

幸好,母亲阴水秀还有少量法器,就靠着这些法器,昭阳三人才勉强从那群人中逃掉。

可是逃难的人真是太多了,不是昭阳他们非要和逃难的人群一起走,而是人实在太多。

昭阳说:“就在当夜,白天那几个打量我妹妹的混账趁着夜色摸黑过来,这也是我第一次用死窍的能力杀人,他们以为我们睡熟了,就想动手,实际我早有准备,和妹妹换了衣衫。”

“他们扑过来,解我的衣衫,我的手直接搭在他们的肩膀上,人有三盏火,肩上两盏,头顶一盏,称之为生灵火。有生灵火在,弱些的鬼怪都不敢靠近人身。”

“而我,用我的死窍,将他们肩膀上的生灵火全部吸干净,他们失去了两盏生灵火,很快,就被这天下的孤魂怨鬼扑上来,吞吃殆尽了。”

昭阳说到吞吃殆尽时,眼里有畅快之意,这等畜生,他尚且嫌弃他们死得不够惨烈。

可说完,昭阳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屋内不只有他和妹妹,还有魔族太子殿下和……匡扶大道的华湛剑君。

昭阳的杀人之举,或许会被责罚。

昭阳顷刻之间汗如雨下,结巴的想要解释:“剑君,我并不是……”

希衡知道他的惧怕,只说:“他们本就该死。”

希衡又不会因为昭阳杀了一群该死之徒而觉得昭阳偏激,也是奇怪,几乎所有不熟悉希衡的人,都以为她是那种不知变通、正义得不让别人杀人的那种人。

或许是,总有些人以为正道的作风是以德报怨,误以为希衡作为正道剑君更是如此。

但是,她从来的行事准则都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希衡只会认为昭阳杀得好。

玉昭霁倒是多看了昭阳两眼,他此时更加笃定昭阳、昭影是注定的魔道中人。

这世上,有的人注定属于正道,有的人则天生是魔道的子民,昭阳昭影遭遇的一切、他们的天生封闭之体,就注定此生他们与正道无缘了。

玉昭霁有种当着希衡的面挖正道墙角的刺激感,他道:“你放心,剑君只会觉得你杀得好,绝不会惩罚你,不过,昭阳,剑君的想法不一定是正道的想法。”

玉昭霁一开口,昭阳便如临大敌。

对人族来说,玉昭霁的名声夜能止啼,而且止的不只是小儿之啼。

玉昭霁道:“有些正道,哪怕知晓你杀的人对,但也会认为你杀人时用的术法是邪法,所以,昭阳,孤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和你妹妹进魔道的机会。”

昭阳想说什么,玉昭霁抬起手打断他说话:“你现在不必回答孤,你只需要知道有这样一个机会即可。”

连希衡都没有阻止玉昭霁明目张胆挖墙脚。

昭阳心绪纷繁,低头思考时,玉昭霁靠近希衡、传音,故意将一句话说得缠绵悱恻:“剑君,我这样当着你的面让正道堕魔,剑君不生气吗?”

玉昭霁和希衡一直处于闹矛盾之中。

说来好笑,他居然吃那样的飞醋,居然像垂髫稚子那般想要让希衡吃醋来表露对他的在意。

现在玉昭霁当着希衡的面明目张胆挖正道的人,何尝不是想要得到希衡顾来的一瞥。

没想到希衡这都不动容,玉昭霁只能朝她传音。

玉昭霁现在的心思多么九曲回肠、婉转迂回,希衡可不知道,她此时全副心思都在昭阳和昭影的能力身上,所以,希衡只以为玉昭霁就是因为刚才的事还在生气。

希衡传音回答:“有何生气?你说得本就对,昭阳和昭影在正道只会遭人排挤,在魔道另有一番天地。”

看希衡这副不解风情的样子,玉昭霁传音冷哼一声。

呆头鹅。

希衡这样的纯剑修,果然不解风情。

希衡:……

她不知道为何玉昭霁为何又发作了,在脑海里想了一圈没有想到原因,于是希衡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

此时,昭阳心绪繁乱,他一时吃不准魔族这位殿下忽然说魔道接纳他们,是不是说明他没有杀他们的兴趣了,一时又吃不准自己和妹妹是必死之人,魔族太子这么说,难道还有救他们的方法?

或者说,这只是在诈他和妹妹有没有报复天下之心?

昭阳的心渐渐慌乱,他搀扶着妹妹昭影,好像他和妹妹这一生,都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希衡见昭阳脸色苍白,神色中更有无限凄楚。

希衡道:“你不必多虑,玉昭霁并不是诈你,以现在双方的处境,他并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他如此说,的确是有心招揽。”

昭阳愣愣抬头,对,现在他和妹妹,还有赤霄城主的性命都在他们手中,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是不需要用诈术的。

可是,他和妹妹……两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值得被招揽的吗?

昭阳小声说:“我们,什么也不会。”

唯一会的死窍杀人,或者用死窍来封住巫妖的病原,使用的代价也太大了。

希衡说:“你们有在逆境中坚持的勇气,有研究死窍的智慧,还有与之相配的行动力,同时,你们不乏良善,这就是你们所会的东西,也是玉昭霁招揽你们的原因之一。”

昭阳道:“杀人,也是良善吗?”

他实在不懂,又问:“魔族,也需要良善?”

昭阳不懂,他和昭影的父母为了给他们寻找复生丹,就已经耗费了心力。

昭阳和昭影没有接触过希衡和玉昭霁这样层次的人和魔。

希衡说:“杀该死之人,就是良善的一种。魔族也不是无序,魔族同样需要良善,否则难以建立庞大的国度。你们对赤霄城主的做法,就证明了你们的良善。”

玉昭霁身为上位者,会招揽知恩图报之人,而绝不会动念招揽李明义和李明珠这样的人。

当然,除非李明义和李明珠实在是出色无比,有值得他驯服他们的能力,他才会耗一点力量。

昭阳听完此话,拿不准主意,不知该怎么办。

希衡则道:“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你们和黑暗共生,被正道排斥,但并不是所有光彩都只在正道中迸发,魔族,同样是万族之一,受上天所钟。”

“解决完赤霄城主一事,本君可做主,让你和你妹妹平安活下,和玉昭霁一起去魔界。”

昭阳本死寂的心燃起希望来,这句话的意思确实是给他和妹妹留了活路。

纵然他们的归宿是死亡,昭阳也不想这么快死。

尤其是,他和妹妹的命,是母亲千里护送换来的。

能多活一日,父母九泉之下有知,就会更欣慰一日。

这下,昭阳讲起往事来,都要更有活力得多。

他刚才讲述往事,是逃脱死亡,现在讲述往事,却是为了奔向希望,后者当然比前者让人有动力。

就连昭阳怀中的昭影,承受痛苦的脸上也渐渐舒展。

昭阳道:“我杀了那几个意图伤害我妹妹的人,可是,那几个惨叫的人叫声引来其余人,其余人不会管他们是不是要伤害我妹妹,他们看见他们死,只更坚定认为我母亲被巫妖的病原控制开始杀人。”

“当然,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那个东西叫病原,只知道不是好东西,那群人要杀了我们,不要我们走,缠斗中,母亲用来阻挡病原啃噬她心脏的假手臂断了。”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病原疯了一样朝我母亲的心口处钻去,这次,它们甚至连皮囊都没给我母亲留下,我母亲转瞬间就成了半幅骨头架子,我和妹妹用死窍拼命想要把她身上的病原吸走,可是太多了,无济于事……”

“这时候,赤霄城主出现了。”

昭阳说:“我们幼年曾见过赤霄城主一面,他是我们的伯父,是父亲的哥哥,也是母亲的义兄。小时候,赤霄伯父前来,是给我们送复生丹,他找到了六粒复生丹,因为太贵重,不放心别人送,赤霄伯父便亲自送来。”

“赤霄伯父心宽体胖,永远是笑呵呵的,我和妹妹从来没见过他伤心的样子,直到母亲死去,赤霄伯父从云上下来,几乎站不住脚。”

“他身为城主,亲自来接这些逃难的人,本来,一切都可以很美好,这方领地有一个清明的城主,一切都会欣欣向荣。”

“可谁让那些人的多疑和狠毒害死了我的母亲?我母亲身为元婴修士,她身上的病原自然更为厉害,转瞬之间,那些病原吞噬了我母亲的血肉后更为强大,那些蠢货……根本无力抵挡,于是他们也沦陷了。”

“所有人身上都沾满病原,赤霄伯父亲身上阵,和赤霄守卫一起突围,这时,赤霄伯父看见了我们……他认出了我们,他不顾一切冲上来想要救我和妹妹,然后,一个黑色的小点进入了赤霄伯父的身体。”

昭阳苦笑:“那当然不是黑色的小点,那是,巫妖的病原——”

昭阳一边述说,一边看着昏迷中的赤霄城主。

就人族的审美来说,赤霄城主一定是不好看的,他肥胖,油腻,就连呼吸都带着胖子特有的呼噜声。

但昭阳和昭影都觉得,赤霄伯父是和父母一样美丽的人。

相反,他的儿女虽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做事却实在算不上漂亮。

昭阳道:“后面的事,剑君和殿下应该推敲得差不多了,赤霄伯父身染巫妖病原,本不想进入赤霄城,是我和妹妹用死窍控制了他体内的巫妖病原,又说赤霄城不能无主,赤霄伯父才进去。”

“但他体内的巫妖病原需要持续控制、清除,因此,这段时日,赤霄伯父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又放不下公务,因此,明义和明珠误以为赤霄伯父爱我们超过爱他们。”

昭阳并不想害得赤霄伯父的儿女和他离心,昭阳原本该愧疚。

可此时,昭阳实在难以生出一点愧疚之情。

他只觉得悲凉。

李明义和李明珠两人,连赤霄城主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都看不出来,连他忙于公务都无法体谅。

他们只会掠夺,从赤霄城主这里掠夺关注、爱,李明义关注赤霄城主的位置会不会属于他,李明珠关注赤霄城主最宠爱的是否是她。

李明义和李明珠,恐怕从未爱过这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