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萧瑟,希衡和玉昭霁缓慢朝死城外而去。
巫妖七十二暂时没人管,玉昭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可不乐意让巫妖七十二打扰自己和希衡的独处时光。
玉昭霁袖内大风鼓荡,紧接着,一个口袋状的魔器张开大嘴,将巫妖七十二一下收了进去。
收完之后,口袋跳动两下,满足打了个饱嗝,又安分了下来。
玉昭霁继续徐徐朝希衡讲述自己和魔皇的过去。
“我并非不想杀他,我们魔族的伦理和人族妖族都有不同,人族注重传承,妖族虽然杀子,但留下来的子女都会被好好抚养,但我们魔族皇族不是这样。”
“我们魔族,父亲和儿子,同样是竞争者,儿子打败父亲,才能继承父亲的王位,得到父亲的领地,父亲杀死儿子、夺舍儿子,也会获得儿子的寿命和天资。”
残酷的父子相残真相,如水一般,从玉昭霁口中缓缓流泻。
像诗一样。
只是,这首诗歌充斥着杀戮,残忍和鲜血,是这首诗歌的骨头。
希衡静静倾听。
“我出生之后,起初,魔皇并不知晓我的真身,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其余儿子身上,我知晓魔族皇族的特性,也一直掩藏自身。”
玉昭霁说:“但当时的我,和魔皇比起来,实在是太弱小了。”
“很快,我被魔皇发现了真身,没有魔能够忍得住不掠夺太阳烛照的真身……自此,他开始有意培养我。”
魔皇需要一个发育得很好的太阳烛照的身体,他有意培养玉昭霁,实则是在为自己培养一个以后可以掠夺的完美容器。
玉昭霁道:“我发现了他的意图,暂时无力反抗他,就只能顺水推舟利用他。”
希衡适时回应玉昭霁,以免玉昭霁在说这样沉重的事时心绪一路下跌。
希衡:“如何利用?”
玉昭霁朝希衡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他想夺舍我,就得先保证我活着,我假装被我的皇兄皇弟们暗害几次,命悬一线,他自然慌张。”
“于是,他不得不提前立我为太子,也放一些小小的权柄给我,再给我一些人马。”
“他给我打开了真正的权力的口子,而后,我借助这一道权力的口子,越撕越大,他阻止不了我了,我杀了那些野心勃勃、想着诛杀我的皇兄、皇弟,也杀了皇叔们。”
成王的路上,全是鲜血。
玉昭霁就这样手染了无数鲜血,踩着那些所谓亲人的骸骨,一步一步往上走。
他变得杀伐果断、冰冷无情,因为在通往王位的过程中,如若他犹豫徘徊、如若他顾惜亲情,此刻,他依然是黄土一抔、白骨一堆。
魔宫的皇子、皇女以及各魔界之主,都是他的敌人。
还有个虎视眈眈、随时等着夺舍他的魔皇。
玉昭霁的成王之路,不比乌月要容易。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不是玉昭霁能够压制别的魔,能够在掀起魔界内战之时应付外面的人族、妖族,他的下场不会比乌月要好。
天空中,淡淡的冷月变得越来越黯,连星子也变得越来越少。
因为天快亮了,这些暗夜的星辰就要先隐没光辉。
希衡说:“魔皇故意放任你杀了他们。”
玉昭霁:“是,他还推波助澜了。他想要夺舍我,我的敌人其实也就是他的敌人,他不想夺舍我之后,却给自己留下一堆隐患。”
希衡:“你也明知这一点,踩着那条线,借助他的默许清理你的敌人,同时壮大自身。”
“是。”玉昭霁道,“他想要夺舍我,我如果不更强大,岂不是在他夺舍我时没有一点还击之力?”
玉昭霁似乎想到了那场和魔皇的大战,勾勒出一个略微残忍的笑意。
“他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发动了夺舍,那时我刚在一次战斗中受伤,我们魔族非常擅长趁人病,要人命,那个机会他不会放过。”
“可那也是我特意给他制造的机会,就像你特意给心魔制造一个让它主动进攻的机会一样。”
那场大战对玉昭霁格外重要,此刻玉昭霁光是提起,眼中都现出那轮黑日。
玉昭霁:“我早就做好封闭了自身所有窍的准备,就是等他以元神进入我的躯体,来夺舍我,而后,我封住所有窍,断他的逃遁后路。”
“将他封在躯体内后,我再使用太阳烛照的神通,使用混沌火,活活灼烤他的元神。”
这样的话,玉昭霁的躯体就相当于变成了一个蒸笼。
魔皇的元神被禁锢在蒸笼之中受刑。
而玉昭霁本身就是太阳烛照,他能忍受的火焰高温,可比魔皇能忍受的温度高多了。
哪怕当时魔皇的修为远远高于玉昭霁,在这方面的天赋上也远不如他。
何况,魔皇元神出窍在玉昭霁躯体内作战,本身就是客场劣势。
玉昭霁说:“本来,他当时就应该死。”
希衡:“他用了嗜血法咒?”
玉昭霁随着回忆,目光冷下去:“是。”
“嗜血法咒是我唯一没有接触到的东西,估计这样的法咒在历任魔皇口中瞒得很紧,甚至他们会做主毁去记载着嗜血法咒的书籍。”
“当他用出嗜血法咒时,我浑身血液沸腾,和你的情况一模一样,我拼着在失去意识前,以混沌火作笼子,将他的元神封印住。”
希衡光是想想,都觉得过于危险。
她这次遭遇飞来横祸,有玉昭霁在一旁,希衡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死。
她在起初瞒骗心魔说小太阳不在时,就已经拿玉昭霁当做底牌。
可当初的玉昭霁,只能自己扛,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
他是魔族太子,也是孤家寡人,魔宫触目所及之处,都是一群利益捆绑着的魔。
因利而聚者,也会因利而散。
希衡现在没什么力气,本来是靠在玉昭霁的肩上,现在她却想给玉昭霁一点依靠的力量。
希衡尽力直起身,以手搭住玉昭霁的肩,像是安慰似的轻拍。
玉昭霁身子一僵,因为他本来觉得希衡靠着自己很幸福,结果忽然希衡直起身子来,还像是角色调换一样拍他的肩膀,玉昭霁便有些不自在。
他悄悄伸手,又把希衡给按回自己肩膀上。
希衡还没察觉到玉昭霁的心理变化,她说:“现在你并非独自一人了,我已经找到如何彻底消除嗜血法咒的办法。”
玉昭霁一看向她时,眼中的冷意尽数化为乌有,如同春风沉醉。
玉昭霁:“好,我之前留着他不杀,就是因为嗜血法咒的血脉老祖死时,身中嗜血法咒的后代也会死,现在你有了办法,从此我不必留着他。”
玉昭霁又不是喜欢“太子”这个名头,才一直留着魔皇不杀。
他早就想斩草除根了。
留着一个随时随地想夺舍自己的大魔,对他来说,就像留着一个随时会炸裂的炸药包。
至于玉昭霁刚才为什么敢直接杀那个心魔。
因为那只是一个心魔,真正的血脉老祖是远在别界的希尘。
所以,杀了它比不杀它的收益要大。
希衡:“等处理完手里这些事,我陪你一同回魔界。”
玉昭霁:“好。”
他连“荣幸之至”都不说了。
魔界现在也是希衡的家,她想回就回,想走就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用“荣幸”来形容,反而生分。
希衡和玉昭霁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终于走到死城外边。
死城外边,因为空间神器的内核已经被玉昭霁毁去,相当于空间神器大残,无力支撑整个死城的运转。
现在,死城彻底裸露在黄泉荒漠之中。
那些从死城中得救的修士也没有离开,都守候在城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们虽然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但是,也知道对方一定承担了巨大的风险。
修士们无论修为高低,都等在黄泉荒漠中,打算见势不对,就随时冲进去救人。
直到玉昭霁搀扶着希衡,两人浑身是血走出来时,这些修士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一眼认出了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的话还好,他们刚才走上那道桥的时候,就猜测过能有这样雄浑魔力的,除了那位魔族太子殿下外不作他想。
但华湛剑君也在这里,还伤得这么重,的确是众人没想到的。
但紧接着,他们心里就涌起感激之情。
尤其是那几名被希衡打了一掌的真君。
他们当时心中也有疑影,想着那个巫妖头头的修为怎么忽然暴涨了这么多?
现在想来,正是华湛剑君另辟蹊径、救了他们。
而他们在当时还狠狠骂了她是巫妖走狗……
当即,好几位真君脸上都挂不住。
他们走上前去:“剑君、殿下。”
“剑君似乎伤得很重,老朽这里有些丹药。”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真君往衣服里掏灵药。
然后,很尴尬的……什么也没掏出来。
因为巫妖在关押这些人魔妖、修士真君时,就已经把他们兜里所有灵药、法器全都拿走了……
这位真君掏出一把空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好像灵药被巫妖拿走了。”
其余有心想报答救命之恩的人魔妖也在自己兜里掏掏掏,最终全都尴尬地承认了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被洗劫得一穷二百的事实。
玉昭霁:……
玉昭霁道:“不劳诸位挂心,诸位快些回城才是要事。”
一位真君说:“可是剑君的伤……”
在玉昭霁冷漠、不耐烦的目光中,这位真君自动消音。
玉昭霁:“这里,自有孤来处理。”
说完,玉昭霁就搀扶着希衡,消失在黄泉荒漠之中。
其余人魔妖、修士真君也追不上他,而且摄于玉昭霁生人勿近、生杀予夺的气势,压根也不敢去追。
笑话,虽然这位太子殿下救了他们,但是……
想起他以往一贯的作风,大家都默认,当没有危险时,这位殿下就是最大的危险。
当下,所有人魔妖都按照玉昭霁的吩咐,各回各城。
玉昭霁则带着希衡在黄泉荒漠中找了一处僻静之所。
现在希衡和玉昭霁要处理嗜血法咒之事,不适宜立刻回到势力错综复杂、一摊子乱事儿的华泉城。
黄泉荒漠地广人稀,此处虽有妖兽,但妖兽也有生存的本能。
它们不会这么不长眼睛,主动凑上来找希衡和玉昭霁的麻烦。
玉昭霁从夜空中飞下,落在地面时,因为上下高度骤降,希衡没忍住暗伤,遽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她的血落在黄泉荒漠之中,居然因为血温过高,而将黄泉荒漠的地面都烫得滋滋作响,冒出烟来。
希衡站立不住,差点倒下去。
幸好玉昭霁搂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玉昭霁:“你刚才说的彻底消除嗜血法咒的法子需要什么?”
玉昭霁现在上天入地,都会为希衡寻来。
希衡嘴里全是滚烫的鲜血。
她艰涩道:“需要一座冰宫,一些遮蔽视线之物。”
“其余没了?”
“嗯。”
玉昭霁立刻着手布置冰宫,他并非水、冰灵根。
但是这世上五行可以相互转换,只要魔力够多够盛,玉昭霁也能以魔力创造出一座辉煌冰殿。
很快,一座堪称奇迹的冰宫伫立在黄泉荒漠之中。
这座冰宫温度极低,在黄泉荒漠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冰的纯白、沙的浩瀚……在地平线上奇异地同时存在。
为了满足希衡所说的,冰宫之中需要有遮蔽物这一点。
玉昭霁还在冰宫之中设置了许多开得几位灿烂的玫瑰花,还有烈焰般的赤红纱帐,悬挂在冰宫之顶,再一路蜿蜒至冰宫之下。
纱帐过于轻柔,无风而动,烈焰般、骄阳般的赤红纱帐在冰宫之中摇曳。
玫瑰的芳香氤氲浮动。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无论自小魔皇是要夺舍他还是什么,他都建立了极佳的审美。
这座冰宫,美得梦幻,不似真。
玉昭霁此刻却丝毫没有欣赏这座冰宫的心思,他抱起希衡,在夜晚和黎明的交接中,将希衡放入这座冰宫。
玉昭霁大致能猜到,冰宫之冷,是为了抵抗嗜血法咒燃烧血液时的热。
至于遮蔽之物,他耳朵滚烫,几乎成了血色。
玉昭霁此时抱着希衡,都不敢看她的脸。
他庄重、守礼地将希衡放入冰宫之中,声音喑哑:”我就在外面,有事唤我。”
“你放心,我不会……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