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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戏班班主缩在一个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青郎朝王先武房间而去。

青郎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王先武那日并不是真要放过青郎?

王先武先假意放过青郎,实则派人在戏楼门口蹲守,等着青郎从戏楼门口出去,便派人绑了他来王府?

可是,也不对啊。

王先武势力这么大,他没有理由要这么迂回。

难不成……戏班班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叹息一声,他到底是青郎的养父兼师父,一时便没有离开,而是等着青郎从王先武的屋子里出来。

这一等,就是大半夜。

青郎打开王先武的房门,脸色苍白地出来了。

戏班班主悄声叫:“青郎、青郎!”

青郎疑惑地四处打量,戏班班主缩在柱子背后,朝他不停招手。

青郎眼里泛上惊恐,左右瞧了瞧无人,赶紧走向戏班班主:“爹,你怎么这时候会在这里?你不该在照顾小红仙吗?”

戏班班主痛惜地看着他:“你果然知道我和小红仙入了王府,青郎,你怎么能做这样的糊涂事?达官贵人素来有玩虐戏子的爱好,不拘男女,可王先武明明对你兴趣不算大,你为何偏偏要送上门来?”

被说中隐秘的痛楚,青郎脸上显出一丝难堪。

他声音微弱地祈求:“不要告诉小红仙。”

戏班班主自然不舍得再让小红仙伤心了,他的确能为了整个戏班子,不惜出卖小红仙,也不惜赶走青郎,只要青郎走了,小红仙的心才会死,才会愿意侍奉王先武。

戏班班主放走青郎的举动,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也没有坏到这个地步啊。

戏班班主只觉得酸楚,他们戏子,似乎真的只有当玩物的命。

戏班班主沉沉道:“我不会告诉她,可你也太糊涂了,难不成你以为你献身给王先武,他就会放过小红仙?不可能的,你是白牺牲了。”

青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恐地睁大眼睛:“不,你不知道,王先武他就是个恶鬼!爹,别管戏,别管生计了,我还能拖住王先武几天,你赶紧带着小红仙、带着戏班子里的人走,哪怕死在外面,也不要落入王先武的手里。”

戏班班主一头雾水,王先武能够有什么手段,比死还可怕?

戏班班主刚要仔细问询,就见青郎的面色变了,变得像死灰一样。

青郎的眼里,倒映出一把斧头。

一个王府家丁狰狞地笑着,高高举起斧头,戏班班主察觉到危险,朝后一望。

砰!斧头砸下,鲜血迸出!

戏班班主陷入黑暗之中。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借的是戏班班主的眼睛,戏班班主昏迷,闭上眼后,他们就看不到了。

这时候的他们也因为封印修为,连神识都没办法使用。

两人只能通过戏班班主身上的一些触感,来判断戏班班主身上发生了什么。

首先,头肯定破了,但不是被斧头正面砸下,没有被开瓢,只是破了一个大口子而已,不算危及生命。

其次,有两双手一头一脚地抬着戏班班主,将他抬着往某个地方走。

周遭的气温开始变低,这两个人明显有下梯子之类的动作,周遭的空气也开始变得浑浊密闭。

希衡道:“他们把戏班班主挪去了地窖。”

这时,外边还传来声音。

噗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下跪的声音,膝盖触碰到青石地板上,清脆响亮。

青郎的声音如丧考妣:“王少爷,求您放过班主吧,他……他年纪大了,模样也丑,他伺候不好您,王少爷。”

青郎这话乍一听充满了对戏班班主的侮辱。

但他也是为了救戏班班主。

王先武散漫的声音响起:“青郎,你当我什么老菜梆子都啃得下去呢?我本来没想对他做什么,是你偏偏把我的秘密告诉他,我怎么能放过他呢?”

青郎告饶:“我没有说少爷的秘密,只是让他小心一些。”

“行了。”王先武摆摆手,紧接着,用脚尖翻起地上的戏班班主,仔细端详了戏班班主的脸,“嗯……鼻子倒是很难看,留着吧。”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疑惑。

又是鼻子?

希衡道:“王先武夸过小红仙的鼻子,也夸过青郎的鼻子,青郎惹怒了他,他因为青郎的鼻子好看,而不杀青郎。戏班班主的鼻子难看,他却也不杀他,我不曾见过有什么秘术和鼻子的美丑有关系,我想,这和王先武的心理有关。”

玉昭霁很了解人性的复杂和丑恶:“王先武和王量的鼻子都不很好看,在他们发迹之前,没少因此受嘲笑,这,会不会是一种报复行为?”

对鼻子好看的美人,王先武就不杀,要占有他们,无论男女。

同时,他对这些美人也抱有恶意,比如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小红仙,就是将过往被这些美人看轻的仇恨,转移到了小红仙身上。

而对于鼻子难看的人,王先武不杀,难道也是一种互为知己的同类心理?

“用凉水将他泼醒。”王先武冷冷发话。

很快,便有人来一盆水泼到了戏班班主身上。

戏班班主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希衡和玉昭霁也能看到周围的场景了。

周围果然就是他们之前看见的那个血池地窖,只是,此时的地窖中没有鲜血,有的只是一个个被镣铐扣着、绳子绑着的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鼻子好看的美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

只有其中一个人,上了年纪,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他有着长髯,皮肤白皙得不像话,看样子在此地关了很久。

戏班班主面露恐惧,下意识盯着与众不同的中年男人看。

王先武这样一个有典型报复心理的人,当然喜欢把自己的“杰作”、“仇恨因果”告诉别人。

否则,他怎么会爽呢?

当即,王先武森森道:“班主,你在看什么呢?”

戏班班主颤着身体,舌头都捋不直了:“没、没有。”

王先武冷笑一声:“你是在看这些人吧,这些,都是我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伺候我,是他们的荣幸,最中间这个呢,是我曾经的夫子。”

戏班班主恐惧得发抖。

王先武说:“别误会,我对这样大年纪的人,不感那方面的兴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有兴趣听吗?”

戏班班主哪儿敢说自己没兴趣啊,忙不迭点头。

王先武含着残忍的笑,目光悠远,陷入回忆之中。

“曾经,我和我爹,是整个村子里最丑的人,我爹因为丑,一直找不到媳妇,后来,他花钱买了我娘,我娘生下我后,就难产死了,我爹没动再娶的念头,孤身把我养大。”

“村子里,不如别人的人,就会理所应当受到嘲笑。比如说穷,比如说残疾,比如说痴傻,我和我爹恰好这三项全部占据了。”

“我们不是残疾,但他们说我们的鼻子就像是猪的鼻子,这样的丑鼻子就是残疾。我们不痴傻,但是,我和我爹沉默寡言,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丑人不说话,就是痴傻、反应慢。”

“我们经常被村子里的人嘲笑,我爹一直沉默,我到了十岁左右的时候——我其实记不清楚我当时几岁,因为我娘的忌日就是我的生日,所以我爹从不给我庆祝生辰,我只能猜我十岁了。”

“我大约十岁的时候,我开始喜欢女孩,这也许是本性的使然。可是,村子里无论男孩女孩,都厌恶我,来作弄我,其中,有一个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她很美,有一天,她在采花的时候摔倒了,我去扶了她一把,却直接把她吓哭了,你们知道她当时说什么吗?”

“她说,猪精,走开。”

“我走开了,但从那时候起,我好像再也没法喜欢任何人了,后来,我爹觉得我继续无所事事下去,也不好,我爹便求村学里的夫子收我,夫子是个好人,他答应了。”

“我很高兴,我以为我可以学到东西,就像我爹说的那样,学一些本事,以后安身立命,没想到,村里的人觉得我长得实在太丑,会吓到他们的孩子,于是联合起来,让那夫子不许收我入学。”

“夫子答应了,我就又没了学上。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世道越来越乱,我爹去给人当私兵时,主家被杀了,我爹纠集剩下的队伍去报仇,一来二去,我爹就成了人物。”

“我也成了人物,成了今天你们所看到的王少爷,可以像是村子里那些人主宰我的命运一样,主宰你们的命运。”

在王先武疯魔般低语时,青郎一直垂着头。

他或许早就听腻了王先武这些话。

戏班班主则害怕,他真的害怕王先武像一个疯子一样,无差别报复所有人。

戏班班主爬过去,抱着王先武的腿:“王少爷,不干我的事啊,我从没欺负过别人,我们戏子是下九流,你也知道的,只有别人欺负我们的份儿,我们能做什么呢?”

王先武置若罔闻,堪称温柔地低头:“你想知道村子里那些人去了哪儿吗?猜对有奖励哦。”

戏班班主咽了口唾沫:“我,我猜他们要么死了,要么剩下的都在这儿?”

王先武点头:“聪明!你这么聪明,我会给你奖励。”

王先武再度拍拍手,便有王府的家丁从地窖的另一个屋子里,拉出一名身受重伤、衣不蔽体的漂亮男人。

王先武道:“村里的那些人,丑的我全都杀光了,鼻子好看的,我就留下来玩,他们以前无论男的女的,都因为我的长相而轻贱我,可现在还不是在我手中身下任我凌辱?等我腻了,我就把他们的鼻子割下来,然后把他们扔到地窖里自生自灭,你不会觉得我的手段残忍吧?我只是把他们对我的手段还回去了啊。”

戏班班主连忙说:“不残忍,不残忍。”

王先武满意了:“我很欣赏你,这个男人你看见了吗?就是村里最后一个好看的男人,我对他没兴趣了,该割了他的鼻子,可我懒得动,你帮我割下来吧。”

说着,王先武扔了一把匕首在戏班班主的面前。

戏班班主害怕得手哆嗦,他不敢,不敢,戏班班主眼中流下泪。

王先武说:“奇怪,你也有一个丑鼻子,你难道从前没和我一样受过同样的奚落吗?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王先武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芒,戏班班主这才知道为什么王先武不杀他。

理由和玉昭霁猜测的一样,是一种心理上的移情作用。

王先武暂时把有一个丑鼻子的戏班班主当成自己的另一面了。

戏班班主不敢打破王先武的认知,不停点头:“是,是,我们是一样的人。”

王先武厉声:“既然如此,我奖励你,让你报复这些坏人,你为什么不敢动手?!如果你这么没用,那我就亲自割了你的那儿,因为你太软蛋,你不像个男人。”

戏班班主没办法了。

他不顺从王先武,他就得死。

戏班班主只能战战兢兢捡起匕首,朝那个被绑着的男人而去。

他的匕首靠近男人的脸,王先武很兴奋地拍手:“好!再近一些!快,削下去!”

“快啊!”

随着这一声催促,戏班班主彻底六神无主,匕首落下,割掉了男人的鼻子。

那男人疼得在地上打滚,滚了满身的泥。

王先武快活地拍手:“哈哈!你也是丑鼻子了,你也没鼻子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猪精?你满地打滚的样子多么像一只猪啊!”

王先武的快活和别人的痛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血腥味遍布整个地窖。

之后几天,戏班班主便这么住在了地窖中。

王先武说给他的待遇好,其实也就是不绑着他。

而且,出于王先武的心理移情作用,王先武把戏班班主当成了第二个自己。

王先武让戏班班主做和他一样的事情。

比如说去和那些漂亮的鼻子好看的男女发生关系,甚至于,也包括让戏班班主去打骂青郎。

这不是什么奖励。

只有王先武这样已经扭曲了的人才觉得是奖励,戏班班主吐了无数次,可是不得不照做,如果不照做,王先武就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且,戏班班主做完这些事情后,还要帮着王先武,割掉一些人的鼻子。

以致于短短十日内,戏班班主便因为身心的巨大打击,而重病垂危,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

戏班班主也终于知道了,被王先武绑着的那名中年男人是谁。

那是村中的那个夫子,夫子算是那个村落里唯一一个对王先武释放过善意的人,但是因为村民们的反对,他又收回了那种善意。

对于王先武来说,夫子便相当于给了他希望,又给了他最深的绝望。

于是,王先武最恨他,一直折辱他,却也没有真正杀了他。

戏班班主的病情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不断加重,青郎过来,喂他药。

戏班班主现在根本不想面对青郎,他别开脸:“不吃,让我死……”

他死了之后,戏班子里其余人没有那么好看的鼻子,也没有那么丑的鼻子,也许能够逃过一劫。

青郎轻声说:“喝了吧,喝了你会有力气。”

戏班班主不肯活,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连死的权利都不给自己,于是一挥手,打翻了青郎手中的碗。

戏班班主道:“让我死,没听到吗?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被我割了鼻子的人,我们原本无冤无仇,他们那种仇恨的目光我根本忘不掉……”

戏班班主老泪纵横。

青郎其实对戏班班主是有怨恨的。

人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青郎知道戏班班主没有能力护住他们,不能全部怪他,可也恨戏班班主把小红仙送入王府的举动。

青郎轻声说:“你当初把小红仙送来时,有没有想过小红仙会受到同等的对待?刀子不割在你身上,你永远不知道疼。懦夫!如果你和我现在都死了,小红仙怎么办?”

王先武已经越来越腻味了青郎。

很快,王先武一定会割了青郎的鼻子,再杀了他,然后将魔爪伸向小红仙。

这就违背了青郎的初衷。

当初,青郎离开戏楼后,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离开。

他去了王府之外,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刺杀王先武。

可是,没想到,当天早上天色仍然是蒙蒙的时候,青郎躲在王府后门,便瞧见王府家丁抬着几具死尸出来。

家丁们说:“少爷可真作孽啊,可怜了这些美人,被少爷玩弄之后,还要被割了鼻子后活活折磨而死。”

“别说了。”家丁乙小声说。

他左右望了望:“少爷最近看上了那个小红仙,估计这个小红仙又倒霉了,对了,小红仙有个叫做青郎的师兄,看样子,少爷对青郎也算有些兴趣。”

青郎听完这些家丁的话,便计上心来。

既然王先武男女通吃,那他能不能够先献身给王先武,从而伺机刺杀王先武?

青郎虽为戏子,却为了小红仙,什么都肯做。

他主动进入王府,和王先武搅合在一起,可是,没有想到王先武如此狡诈。

王先武根本不会给青郎留下任何武器,凭借着赤手空拳,青郎压根无法杀死王先武。

可是,如果加上戏班班主就不一样了。

王先武让戏班班主割鼻子,就会给他武器,青郎便想和戏班班主合作。

他将计划告诉戏班班主,戏班班主惊骇了一会儿后,倒也破釜沉舟。

“好!”

戏班班主也深恨王先武,不过,他想的还要更深远一些:“我希望尽量先挟持王先武,否则,哪怕王先武死了,小红仙、戏班子也都会被王府的人杀死。”

两人不停密谋着。

希衡和玉昭霁也借着戏班班主的眼睛,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不过,区别于他们的兴奋,希衡和玉昭霁都很平静。

他们从这时候就知道戏班班主和青郎,一定会失败了。

他们想要的太多,筹码又实在太少,失败是注定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