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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馆。

当玉昭霁真容现出来的那一刻,小酒馆里的气氛登时变得惶急起来。

刺啦,这是刀出窍的声音。

砰砰,这是双锤从腰间砸到桌子上的声音。

还有小酒馆老板娘那条银蛇鞭,更是如灵蛇一般蜿蜒舞动,牢牢护卫住自己。

这里的气氛绷得紧紧的,已经到了头,只消哪头一松、或者哪头一紧,这个小酒馆就会从中间炸裂开来,崩碎人的五脏六腑。

刀疤脸魔族牙齿颤颤,几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是不清楚,这位太子爷不在魔宫里待着,不去魔族九界巡视,跑来这穷乡僻壤干什么?他亲自来捉拿他们这几个不入流的小虾米,不是大炮用来打苍蝇吗?

还是说……

还是说……

刀疤脸魔族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坏了,也许是他的耳朵给自己招来了祸患。

刀疤脸魔族道:“太子殿下,您真人不露相,来这里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有发现您,您把刚才我的话听了个十成十去,可我要告诉你,你还差一成没有听到。”

咔嚓一声,这刀疤脸魔族的肋骨咯嘣咯嘣地往坏了响去,腋下夹着的留影石也像是长了翅膀和眼睛一样,往玉昭霁的手里飞去。

他轻描淡写地探手,就将这块留影石牢牢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留影石感受到了他的手劲儿,半坏不坏一样,开始播放当初刀疤脸魔族录下来的东西。

“你偏偏不肯爱我?就因为我是魔吗?”

“你可知,人和魔并没有什么区别,有人枉自披着人皮,一颗心却比魔还要恶。”

“你以为我会就此罢手吗?绝不,今后,但凡是入了你眼的男子,我都会杀了他们。反正你认为正魔的界限不可逾越,那我就坐实了你的看法。”

留影石中,一字一句重现着玉昭霁金玉般的偏执之声。

他目光晦涩,似乎这些热烫的话,从他冷漠的外壳里直挺挺烫入了他的心。

小酒馆外,一阵山风吹来,玉昭霁手里的留影石不知在何时已经化为了齑粉,风一吹,就散了,连一点东西也没能留下。

小酒馆内,其余魔族看着这一刻,呼吸急促、嘴唇干涩、心脏揪紧。

他们觉得自己浑身哪哪儿都疼,好像自己也随着那块石头变成了粉末似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都不敢相信,堂堂魔族太子,忙得分身乏术之际,居然会装扮成一个不入流小魔的模样,在这里听半天的闲话,只为了销毁自己爱过另一个人的证据。

这太不可思议了。

小酒馆内的魔们不知不觉间靠在一起,想要集众人之力对付玉昭霁。

刀疤脸魔族道:“太子殿下,您毁得了一块留影石,可是,毁得了别人的嘴吗?”

玉昭霁冷眼看向他,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冷漠孤寒,不带有一点温暖的色彩,漆黑的眼瞳内似乎盛满了漫天的星子,全是石头一样的无情。刀疤脸魔族从未有一刻感触这样深过,他深深地感到,魔族皇族、纯正的大魔和他们这些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刀疤脸魔族的膝盖有些软,他想匍匐在地,想说自己错了,想祈求玉昭霁的原谅。

他不该如此。

他不应该错误地听到了一些太子殿下的私事,就随之想要用这些秘密来威胁他。

和这样的大魔打交道,除了死,还是死。

他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

可刀疤脸魔族却也知道,求饶……求饶没什么用,他们知道了这样大的秘密,他们知道的秘密中,不只有魔族太子暗恋一个正道名门子弟,更是……

更是一个翻掌为云反掌为雨的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爱而不得,求而不能。

男人的自尊心,在她面前是半点儿也没有,比柳絮还轻,比天上的云还要多变。

刀疤脸魔族只能尝试着另辟蹊径,从夹缝里为自己找一条生路。

他先跪下磕头,头在地板上磕得砰砰砰响。

”太子殿下,是我狗眼认不了真佛,我胆大包天,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威胁您,我知错了,从今以后,我这嘴就是死人的嘴,绝不往外多说一句话,烦请您高抬贵手!

刀疤脸魔族的话和连珠炮似的,在生死关头,他的口才一句赛过一句,一句还没完另一句又有了。

刀疤脸魔族道:“不只我是死人的嘴,我保证,我那些外面的朋友的嘴,也是死人的嘴,这话,我们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往外吐出一句,要是我们往外说了,让我们立时肠穿肚烂,堕入阿鼻地狱,下一辈子也变猪变狗,一辈子都是人案上的畜生。”

语言是门艺术。

这刀疤脸魔族此刻的艺术就在于,他不出一句恶言,全是在骂自己,在发誓,在表忠心。

可是,他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了另一个信息:还有别的人知道玉昭霁暗恋一位名门正道女修的事情。

玉昭霁毁得了那块留影石,可是,却毁不了那位在暗处的活人的嘴。

刀疤脸魔族就是拿住了这点儿,所以才大着胆子,在阎罗王面前讨价还价,想要自己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他没想过,上一个在阎罗王面前讨价还价的是谁?是齐天大圣,齐天大圣尚且被关在了五指山这么多年呢。

总之,这不是他这个道行应该做的事儿。

一声轻笑响起,刀疤脸魔族并着小酒馆其余魔族全都冷了起来,他们听这笑声,就像是听坟场外的枭鸟在乱叫,报丧似的,把他们的脊梁骨都给钉在了冷浸浸的地面上。

他们牙齿打着颤,喉咙里有叫声堵在哪里,却又不敢发出来。

玉昭霁走上前,他们只敢看他的靴子,留意着靴子影儿,来决定他们什么时候该磕头,什么时候该逃跑,至于那反抗的心,一时半会儿是升不起来了。

人的骨气就这么点儿。

玉昭霁道:“你说的死人嘴,是鹧鸪岭六魔的嘴?他们先你一步,已经去了轮回场。”

刀疤脸魔族不可置信抬起头!

鹧鸪岭六魔已经死了?

没错,刀疤脸魔族在来之前,只把这个消息告知了鹧鸪岭六魔。

鹧鸪岭六魔是他年少时的兄弟,他们一起犯过事儿,一起杀过人,一起玩过娼妓。

后来,鹧鸪岭六魔厌倦了在刀口上舔血、四处在别人的堂口漂的日子,干脆找了地方,设下自己的场子,自己在那做了山大王,仍然做一些打家劫舍的事情。

他们原也邀请了刀疤脸魔族,想要他跟着一起上山去,一起做一个风风光光的大王。

可是刀疤脸魔族不愿意啊。

一座山也就那么肥,哪怕是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吃到嘴里滋滋滋往外冒油,也架不住整整七个人分啊。

何况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弟兄呢。

刀疤脸魔族便谢绝了六魔的提议,他自己仍然在外漂着,杀人、放火、抢劫……没有啥事儿是他不干的。

而那六魔落草的地方就叫做鹧鸪岭,天长日久的,他们也挣出了一个诨名:鹧鸪岭六魔。

只是他们的好日子到底是到了头。

自从新上任的魔族太子殿下玉昭霁,彻底将老魔皇囚禁后,玉昭霁便干了一系列的事。

其中也就包括大力打击这些落草的魔,似乎这位太子殿下虽然保持了魔族悍勇的作风,但是他在经济一块有别的念头。

他不想魔族的经济仍然和以前一样萧条。

他想要和外族通商,首要的就是要建立良好的经济环境。

所以,这位太子殿下对那些胡作非为的大魔大肆打击,该招安的招安,不招安的直接杀了。

像是鹧鸪岭六魔这等层次的大魔,因着以往犯事太多,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便连招安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鹧鸪岭六魔和刀疤脸魔族的仇敌是一样的。刀疤脸魔族得知了玉昭霁的秘密之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鹧鸪岭六魔,作两手准备。

可没想到,昔日威风无比的鹧鸪岭六魔,居然死得这么轻易。

是他的消息害了他们啊!

刀疤脸魔族眼睛里沁出血意来,他趴在地上切齿地哭了会儿。

就听见上方,传来一道极冷极寒的声音:“比起像是死人的嘴,孤最信任的,还是真死人的嘴。”

焚寂魔刀一刀斩出,从刀疤脸魔族的脖子上方落下,力有千钧!

刀疤脸魔族只觉脖子凉飕飕的,像是被死亡笼罩,他下意识要跑,一个翻身,用一柄铜环大刀给挡在自己胸口。

焚寂魔刀不躲不避,直直往下劈来,那金黄色的铜环大刀就在顷刻间断成三截。

连带着铜环大刀下的刀疤脸魔族,眼珠子还是瞪得那么的大,脸上还残留着刚才想跑的恐慌,可他的眼珠、他的面皮永远就定格在了这一瞬。

鲜血汩汩涌出,往地板下边浸进去。

红彤彤的鲜血和小酒馆上系着的红绸没有两样。

这刀疤脸的魔族正值壮年,血很旺,砍断时还会迸射,正好溅到了他旁边的魔族身上。

旁边的魔族早已经吓得面如金纸,腿脚哆哆嗦嗦,一场混乱就这么卷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