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
长次终于忍不住，开始述说。
“在一切未发生的时候，城里的大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收购矿石，对我们指手画脚。但我们自己的事情都是我们自己开会解决。城里人有城里人的规矩，大御所大人也给我们安排了自己的规矩……”
他看着那些闻讯来的病人用晶化骨髓向姜逸换取小麦和禽肉。
“如果不是打仗的话，我再过两年也要参会‘旁听’了，但我不太懂那些。他们说这是什么‘义务’……不过我才不喜欢和一群大人挤在一起，太无聊了。”
“可是现在大家都不在了。”
“我想离开。”
长次目中有着黑暗，有着光芒，有着之前从没出现过的犹豫。
一个病人小心坐在座椅上等待着姜逸的治疗。
“我的妈妈……离开了。”
“岛上开始下雨后第十天，妈妈就走了。”
“信也好，纸条也好，什么也没有留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早就感觉她会离开。尤其是矿场的叔叔阿姨们给爸爸立碑的那天……”
雨中的声音显得飘忽，本准备聆听的姜逸只留下一缕心神，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吞噬病人身上的“祟神”气息，为他们安抚精神之上。
“那天妈妈很生气，我从来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妈妈相信爸爸还活着，我也相信着。”长次也不在意，他只是想就这么在别人面前说着，说着心中藏的梦。
“我努力攒钱就是为了离开八酝岛，吃更多好吃的料理，也给更多人做好吃的料理！”
“听说离岛那边只剩下一条往至东国去的往返航线还没被关闭……可能我还有机会。听大人们说，只要有足够多的摩拉，就连奉行大人本人都会开眼让我们出海的。”
荧和派蒙想到离岛的情况，发出叹息。
“我要去踏鞴砂，妈妈曾在那里工作过。或许还有人能告诉我她是否经过那边。”长次数着姜逸今天给的租金，“再然后……我会想办法去鸣神岛，然后搭一艘至东国的商船……之后的事，随机应变。”
“等一下，踏鞴砂我们来的时候，还在打仗呢，非常危险。”派蒙说道，“而且，你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出去冒险，知道你将面对什么吗？”
长次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勇敢：“如果只是因为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风险，就不去做的话……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冒险家这种职业了吧？对吧，你们也是冒险家吧。”
荧和派蒙哑口无言。
安静了片刻，长次搓了搓自己的脸，消除睡意，打起精神。
“我这里也有一些‘晶化骨髓’，能和你们交换小麦和禽肉吗？”长次跑过去，从家里的角落拿出一枚晶化骨髓。
在他看来姜逸、荧和派蒙是一伙儿的，他们也在帮忙用小麦和禽肉与病人交换晶化骨髓，应该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虽然感觉矿石卖的有点便宜了。
“在八酝岛，这些食材……算起来的话，确实比这些不能吃的矿石更加昂贵。我只换这两天的食物。”
“如果你们还想要矿石的话，就用摩拉买吧。”长次看向在喂病人喝药的姜逸，“以前我就一直在想……假如爸爸妈妈也像大家一样，得了‘祟神’带来的病……或许这些晶石能用来制药也不一定。因为它们也是大蛇的骨骸上生出来的……所以，我在家里也藏了好几枚。”
派蒙扶额：“又转移到买矿石做生意了。现在还给矿石附加了治病的功效，来提高价格呢。这东西长久接触的话，明明就是给人怪病的罪魁祸首之一。”
“不！这是保本先生说的。”长次道，“对方是我们村以前那位医师的学生，现在的游医。这是你们到来前，我们推测出的假说，治疗的希望。我们知道矿石会给人得病，但也觉得矿石可治疗人。”
“另外的希望，是去须弥。有人说，那里有治疗这种怪病的方法。但是村长否决了，他说：沙的寡情的国度，龟缩雨林自称智慧的愚昧乞丐，根本庇护不了你们，治疗不了你们。”
派蒙摇头：“这完全不对，姜逸治疗人都没用上这些矿石呢。不过，须弥在你们村长眼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那边不是智慧的国度吗？”
“寡情，愚昧乞丐……很不好的评价呢。”荧点点头。
“我不知道。”听到派蒙的询问，长次摇头。
姜逸又治疗完一个病人，回头道：“交换食材吗？我允许了。”
长次露出笑容。
“对了……”派蒙发现一件事，“姜逸都在这里治疗人了，你口中的游医保本先生，还有你们的村长呢？不过来看看吗？”
长次摊手：“大家都认为保本是骗子，只会堇瓜加糖熬汤给他们喝，什么都治不了。前两天，他好像跑出去采鸣草了，想要靠鸣草治疗病人。”
“你们要是没来，我也准备出去找人，先在八酝岛找找妈妈，毕竟外面不好走，很可能妈妈还在岛上。”
“我会先去找到保本医生，向他询问……但是他好像讨厌我，每次远远啊看到就躲着我……”
“我还准备去找我爸爸的工友……听大人说，对方也还在岛上，或许知道关于妈妈的事。”
“……海贼叔叔那边也可以求助……虽然他们和幕府的大人们合不来，但对我们也还算亲切。说不定会同意带我一起出海。”
荧看着长次：“又自顾自地开始思考离开的事了呢。”
“小孩子，好像就是这样的，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派蒙叹气，“你说了保本，你们村长呢？快告诉我们呀！”
长次露出一点不安：“村长，村长他……很可怕。”
“可怕？”荧疑惑。
“是的！”长次说道，“绯木村的村长鹫津……他以前是个很好的人，但现在……很奇怪。”
“他很可怕总是远远地盯着我家自言自语。我总觉得他会对我……或者对妈妈做坏事。”
“希望离开的妈妈没有遇见过他。”
“那位村长为什么会让你觉得可怕？现在他在哪里？”派蒙询问。
“嗯……”长次回想了一下，“鹫津以前在岛上搭了一些神龛，原本是为了用供奉来安抚大蛇的灵魂……”
“毕竟我们总要直接接触蛇骨晶矿，时间长了难免会生病嘛。但是自从矿场关闭之后，鹫津也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可怕了……他供奉神龛的方式也越来越……疯狂。”
夜晚的风声呜咽如鬼魂哭嚎，雷霆暴雨带来的浓雾使得灯光外的地区若隐若现。
“再后来，这样评论鹫津的大人也一个一个消失了……”长次低着声音说道。
派蒙打了一个寒颤，总感觉远处的一切都显得张牙舞爪，房屋向吞噬人的怪物，树干向消瘦的狰狞背影。
“呸！姜逸在此，妖魔鬼怪快离开。”她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看了姜逸后，稍微放松。
这可是比重云纯阳之体更可怕的、万邪辟易的姜逸。
“鹫津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个猜测。”长次想了想说道，“之前，鹫津一直对我们这么说：‘而今，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祈祷，希望自己的心意能传达给大御所殿下耳中，从而结束这场战争……’”
“他希望大家能集中到神龛那边，一起祈祷。”
“所以，我猜，他现在或许就在哪个神龛附近吧！
“有道理。”荧和派蒙点头。
长次低头思索了一下，抬起头道：“我告诉了你们这么多事，两位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荧看着这一点也不肯吃亏的小鬼。
“妈妈以前经常去附近的神龛为爸爸和我祈祷，在哪里献上绯樱绣球的花瓣。我想去神龛那里看看她是否有留下什么信息……可是又害怕会遇到鹫津，我不能靠近那边。”长次眼中满是活下去的渴求，不做危险的事，才可找到妈妈，是他的信条。
“好吧！我明白了！”荧看着黑夜，“明天我们会去看看。”
“谢谢！”长次道。
“太晚了，你们要休息的话，就先去休息吧！”姜逸扶住一病人，躺到床上，对荧、派蒙和长次开口。
“那……我先去睡了。”长次犹豫一下，走向屋子。
“我也想睡。”派蒙感觉很累。
“那派蒙也去睡吧！”荧说道，“我陪姜逸一会儿。”
“不用。”姜逸摆手。
“我睡不着……”荧对着姜逸说道，金色的眼眸反射着灯火。
“那好吧！”姜逸坐在椅子上，等待下一个病人。
荧坐在后方，双手托腮，就这么看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姜逸起身，回头把打瞌睡的荧抱起，荧醒来：“抱歉，生物钟到了。把我放下，就在这里睡吧。”
荧指着木板。
“何必呢……算了。”姜逸笑了一下，看着荧的眼神，给她铺了张床垫，“盖上被子，随你！”
现在是秋天了，不断的阴雨下，还是得盖双被子。
哦！给那些病人也盖几双被子好了，姜逸看向旁边。
处理好后，坐回原位。
荧看着他的背影，对方似乎正在融入光中。
“医生，要不你也先去休息吧！明天再治疗。”有几个过来的大人站起，提议道。
“多耽搁一夜，就恶化一夜，救人怎么可以休息呢。”姜逸起身，“有一些人锁在屋子里发狂不好带过来是吧！我亲自过去……”
他以不容拒绝地姿态摆手，将一个个病人请来。
“我没病，我没病，我不治！”满是幻觉，脸庞被血涂抹成暗红的疯子看见了在棚子下安详沉睡和坐在那喝药的病人，疯狂呐喊。
眼前，似乎是死尸，似乎在喝着毒药。
有人提着刀狰狞的笑，是……是海乱鬼？是……是村长？
惊恐之色浮现在他的眼中。
那些耳中不好的传闻，化作了噩梦般的幻觉。
“安静！”
一股浩大慈悲的意志直接安抚其精神。
“你的恨，你的业障，我收下了。”
随着那飘忽的话语，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离，眼前的幻觉在破碎，微苦甘甜的药液滋养身躯。
金色的树庇佑着他，一位白衣的男子为其扫掉污秽。
“这是……新的‘神言’吗？”他晕晕倒地，“似乎不痛苦呢。”
一夜，
姜逸未眠，治愈好如今待在绯木村的所有人，让那些疲惫不敢入睡，害怕噩梦神言的人入睡。
抽取污秽，安抚精神，制造美梦。
天空南斗六星微微照耀，结界之内，因果命运，生死司命，我说……注生，度厄，“祟神”不可收。
丝丝缕缕的黑气在土地上滋生，化作憎恨生灵的不祥蛇影，屋檐、水池、大树、陶罐……“祟神”无处不在。
姜逸站在村庄中心，所有人都已经沉睡。
菩提树，琉璃光，金光散落。
大地中，龙蛇嘶鸣，巨大的翅膀在其身上张开，应龙探出龙首吞噬沉淀在此、影响地脉的——“祟神”憎恨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