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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榜?”老爷子想了想,随意的在殿中一处坐下,正色道,“既是国家科考,一视同仁公正公允,为何要分南北?若因南人强,而单设北榜,岂不是偏袒了吗?如此一来,是不是对南人也不公了些?”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低声道,“孙儿倒是以为,越是追求绝对的公平,反而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公正!”

“国家取士,是给与各地士子希望,给与各地百姓晋身之路。南方人口众多,文风兴盛。北方数省,数十年大战之后,早已民生凋敝,百废俱兴谈何容易?”

“您老跟孙儿说过,当皇上是给天下人做主,给天下人公正的。可科举这碗水,一味的求绝对公平,怎么能端得平?”

“再者说,国朝开国三十年来,朝堂之上南人为官越来越多。所谓人心不古,这次的科考,考官们以自己的喜好取卷就是明证!再过些年,等南官势大,更不会取北方士人!”

“南强北弱,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南北割裂?”

朱允熥的话,让老爷子连连点头。

对待教育,老爷子是认真的,从洪武初期开始,他就开始扶持教育,培养贫苦人家的子弟读书,培养出来的生员,中上等的直接送京师国子监,次等的送中都国子监。

大明是靠着南方的经济北伐,尤其是江浙产棉粮之地的财力,才能驱逐鞑虏收复北方,南北一统。但从大明建国开始,老爷子对于江南豪族地主的打压就没放松过。

对这些豪族背后的官僚集团,更是从没放心过。大明开国之初,浙东文官集团就敢于直接和淮西老派官僚们打擂台,要话语权要官权。

“所谓取士,当雨露均沾!”朱允熥继续笑道,“不然的话,两边都会心生怨言!”

“从朝堂的角度来说,南北都有人为官,才不会一边独大!”

说到此处,朱允熥微微叹口气,“孙儿即位以来,许多事真正的压在孙儿的肩膀上,孙儿才能体会皇爷爷这些年的艰难!”

“大明南北一统,可南北却远不是一家之亲。”朱允熥苦笑两声,“北方数省,历经辽,金,元,近乎四百年的统治。其实准确的说来,从大唐亡国开始,北方就陷入和游牧之族的苦战,缠斗,融合之中。”

“而后金元与南宋,数百年攻伐!”说到这里,朱允熥又是长叹,“国号不同,可双方交战厮杀的却都是汉儿,各为其主各忠其国。北说南为蛮,南说北为假胡!”

“等大元一统天下,南北汉人分而治之。孙儿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几百年的分裂之下,南人北人的归属之心,怕是不尽相同吧?”

“皇爷爷您好不容易收复燕云,再造华夏,无论南北皆是华夏子民。在孙儿看来,断不能再有半点嫌隙。”

“国朝三十年,皇爷爷您如履薄冰,收故土士人之心。往北方凋零之地移民,在边疆推行教育科举,为的就是南北融合!”

“我大明开科举,是为了无论南北都是为国家选拔人才,也是为了团结南北方。”

“以这次科考为例,中的都是南人,再下科南官还是选江南学子,北方学子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榜分南北,孙儿也知道对才学杰出之江南士子来说,也有些不公平。可是为了平衡,孙儿也只能狠下心,做这个恶人。”

老爷子默默听着,直到朱允熥说完,才大手缓缓的拍打几下他的肩膀,笑着道,“治理国家正是如此!”说着,又道,“汉之后四百年南北对峙,唐之后五百年南北厮杀。我大明一统南北,若再让两边离心离德,那他娘的这大明,有啥意思!”

“你是皇上,就按你说的办!”

朱允熥知道,他这个想法,未必是十全十美的。

但只针对当下而言,是适用的。

其实历史上,南北问题一直都是大明的隐疾,甚至是大明王朝覆灭的幕后推手之一。

为什么明朝末年,南方不造反呢?仅仅是因为粮食够吃,钱够用吗?而北方却颗粒无收,卖儿卖女吗?

若单单只是这样,调南方的粮食过来分配一下,不就行了?

事实上是,朝堂多是南官,大明财政枯竭,这些南官如何愿意用家乡的粮食,却北方赈济灾民。如何肯把江南的钱,往北方的无底洞里扔。

等到大明连军饷的钱都掏不出来,练军的军饷,剿灭李闯等人的剿饷,辽东的辽饷,要全国摊牌。但南方之地,做做样子。这些钱,却一次次一遍遍的落在了北方人的头上。所以明末板荡,北方各处烽火,揭竿而起。

背后的种种,就是因为朝堂上一派官僚独大造成。

老百姓懂什么?都是这些读书的官员们,为了自己切身的利益所至。

此时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笑道,“现在知道当家难了吧?小子告诉你,这皇上不好当,以后更有你难受的时候!”

“孙儿难受怕啥,不是有您老在后面坐镇么!”朱允熥笑道。

“哼!咱还能跟你一辈子,说不上哪天嘎儿,他娘的一撒手!”老爷子大笑。

说着,老爷子忽然话锋一转,“本次科考那些没长心的考官们,你要如何处置?”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您的意思呢?”

“北方士子闹起来,就是对朝廷的不信任。考官们觉得他们丢了脸面,实则是我大明丢了脸面!”老爷子正色道,“咱别的都可以容,就是不能容大明丢脸失了人心!”

“那个张信,一看就不是吃好草料的,口口声声什么公允,实则一肚子坏水,坏事就坏在他身上!”

“其他人你看着办,这个张信,给咱凌迟了!”

“皇爷爷,凌迟是不是太过了?”朱允熥笑道。

张信有错,也该死,也正好可以用来背这口科举的大黑锅。

但在朱允熥看来,凌迟未免有些太血腥了。

“咱咋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心软的东西?”老爷子摇头道,“他一肚子算计,把国家取士变成私欲。更有撕裂南北的之事,还串联其他同僚,打压北方士子。在咱看来,点天灯都是轻的!”

说着,老爷子想想,撇嘴道,“看你是皇上,给你三分面子,凌迟改腰斩!”

“至于刘三吾等人.....?”

朱允熥沉吟片刻,“该罢免的罢免,该流放的流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