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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如何安置的?”朱允熥又问。

“暂时只能安置在城外!”赵思礼忙道,“并不是狠心不让他们进城!而是怕身上带着疫病之类的....先让他们住下来,然后给些口粮,让他们回家!”

朱允熥看向朱高炽,“回头去看看,都是哪儿来的?当地的地方官是干什么吃的?该救济的时候不救济?那平日跟朝廷伸手要的米粮都哪去了?”

“臣遵旨!”朱高炽正色道。

“完了!”

而低头的赵思礼却心中暗道,“皇上这么一说,日后京畿周边各州府的官儿宁可让真灾民饿死,也不会让人来京城了!”

这时,忽见朱允熥站起身,拉着六斤的手,“回宫吧!”

李景隆忙道,“皇上,臣刚让人宰...买牛去了!”

朱允熥看看他,淡淡一笑,“改日吧!”

说着,又道,“都不必跟着了,朕和太子走!”

“臣也回去了!”朱高炽对朱允熥行礼,笑道,“这牛肉,没心思吃!”

“呵!”朱允熥一笑。

~~

偌大的暖棚,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就剩下李景隆和赵思礼。

“侯爷,您留下用饭!”李景隆道。

“不了不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赵思礼一脸后怕,苦笑道,“不怕您笑话,我这一脑袋白冒汗呀!”说着,又咬牙道,“刚才我把樊光华臭骂一顿,狗日的死脑筋!应天府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也不动脑子想想!”

“无妄之灾!”李景隆笑道,“其实下面人,有时候也身不由己!”说着,也苦笑道,“管吧!管不过来!不管吧!哭天抹泪!”

“哎!话是这么说!”

赵思礼是在下面做过官的人,知道这里面的难处。你要是不管,上面责问。你要是真管,上面也不乐意。

那为了自己的帽子还有上面的心情,也只能狠心驱逐。

“我跟您说!”赵思礼又道,“这管着咱们应天府巡防的差事,我是真不想干了!”说着,跺脚道,“我哪是这块材料呀!”

李景隆往外送他,“您可不能撂挑子!”

说着,忽拉着赵思礼低声道,“您那事呀有眉目了!”

“哪事儿?”赵思礼疑惑道。

“就您祖坟那事!”

豁的,赵思礼眼睛亮了,“找着了?”

“寻访了许多当地的老人,有些眉目了!”李景隆笑道,“这几天就能给您个准信儿!”

“让我说什么好!”赵思礼拱手道,“大恩不言谢!”

“哎!您客气啦!”李景隆笑道,“您呀,静待佳音就是喽!”

~~

不多时赵思礼也走了。

李景隆一人回了暖棚,管家来报,“老爷,牛肉准备好,您想怎么吃?”

“去潮州会馆叫个潮州厨子过来!”李景隆坐下,漫不经心的说道,“切两盘上脑给爷涮着吃,其他的赏给府里的下人!”

“遵命!”

管家走后,李景隆走到暖棚的书柜边上,从里面抽出一封还没拆开的信。

接着灯光拆开,一行漂亮的小楷映入眼底。

“国公大人亲启,定远县胡濙.....”

李景隆认真的看着信,不住颔首点头,“嗯,这人办事不错!有点能力!”

待看到最后,忽然的咧嘴一笑,“钱能解决的事,算事吗?”

钱不是问题,但钱再多也不能随便给。

定远县的信中说了,李家要五万银元...

其实这个钱不多,李家寨方圆三十里的地都是李家的,地钱都远不止五万银元。更何况人家的桑园,油坊还有城里的门面等等。

这个钱要的真不多!

但是,不能你要我就给!

李景隆把信收好,站起身走到柜子边上,从最底下打开一个抽屉,拿出几张地契一样的东西。

“小歪!”

“老爷!”亲兵李小歪进来。

“这个....送到定远县胡濙的手上,速去速回不要声张!”

“是!”李小歪接了东西,看都没看就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那信封里,装着五千银元的银票,还有云南昆明一处五十亩茶园的地契。

文字,没有落下一个。

但事,已经定了调子。

“先抻他几天!”

李景隆笑呵呵的坐下品茶。

抻的是谁,自然是承恩侯!

做人跟做菜一样,讲究火候!

然后他美美的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但随即,他猛的坐直了身体,眼中竟罕见的流露出几分惶恐。

太子当着他的面说,朱门酒肉臭?

何止是臭了?

他李景隆面对城外的流民乞丐,不过是给些家里大牲口都不吃的杂粮。

而为了拉拢结交太子的外公,一出手就是五千银元外加一个茶园子.....

~

“累了?”

朱允熥和六斤并没有回宫,而是沿着大街朝应天府的外城走去。

又下雪了,乱糟糟的很是让人恼火。

“儿臣不累!”六斤抬头道,“父皇,咱们去哪儿?”

朱允熥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六斤犹豫片刻,然后咧嘴一笑,爬到了朱允熥的脊背上。

“坐好喽!”朱允熥掂了掂儿子的份量,“臭小子,挺沉呀!再过一年半载,怕是背不动你了!”

“父皇您都没背过儿子几次!”六斤搂着朱允熥的脖子笑道,“净背小姑姑奶奶和丫丫了!”

朱允熥又掂了下六斤,“你见谁家男子汉,整日让他老子背着?”

“呵!”六斤一笑,双手搂着朱允熥的脖子,然后又把手笼在朱允熥的耳朵上,“父皇,儿子给您捂捂耳朵!”

“嗯!”朱允熥笑着,背着儿子继续朝前走。

走呀走呀!

出了恢弘的城门,来到了城外。

夜色下,偶有灯火。

灯火之中,是官差们骂骂咧咧的声音,“都他妈排好队过来领粥!曹你奶奶的,活不起死去,跑应天府来干什么?”

寒风中,流民乞丐眼巴巴的看着几口冒着热气的锅,对官差的骂声置若罔闻。

朱允熥放下六斤,指着那些等待领取食物的流民和乞丐,低声道,“你看!”

六斤的目光罕见的出现了一丝畏惧,因为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衣衫褴褛的百姓。

他知道世上有穷人,但他平日所见的,都是衣衫光鲜的人。

“她....”六斤指着人群中,一个在人群中艰难站立,奋力的举着饭碗的小丫头,“好像跟儿子一般大!”

然后,他的目光就一直追着那个丫头。

小丫头的碗中有了热粥,她用袖子垫着碗,小心的用身体护着,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出来。

“弟弟,喝粥....”

她正欢喜的喊着,忽然脚下一个踉跄。

当!

粥碗碎了!

“死丫头,这点事你都干不好,养你还有什么用?”一个女子,在人群中骂道。

“呜呜!”丫头哭了起来,通红的手不住的在雪地上,徒劳的拢着散落一地的热粥。

“父皇!”猛的,六斤把头埋进了朱允熥后背上,“父皇!我不敢看!”

“要看!”朱允熥板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看,这才是真正的世界!真正的大明!”

“死丫头!死丫头!”

这时,人群中那丫头的母亲领了粥快步回来,对着地上的女儿就是几脚。

“一碗粥都端不住!赶紧起来,再去领粥....呸!”

“呜呜,官爷说,一人只给一碗!”

啪!

女子的巴掌,重重的落在小丫头的头上。

“你个赔钱货,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养你这么大.....”

忽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你怎么这么狠毒,她都摔倒了,你还这么骂她?”

女子愕然抬头,见面前陡然多了一个少爷。

那少爷看着真富贵呀!

那小脸儿,比雪还白。

身上的衣裳是那么的好看!

他腰带上的荷包带着金色,是金子吗?

女子眼珠快速转转,露出几分贪婪。

而就这时,突的几个满身杀气的汉子,脸色不善的挡在那少爷身前,恶狠狠的看着她。又让这女子,心中猛的一哆嗦。

“不哭不哭....”六斤跑过去,安慰着地上哭泣的小丫头。

然后一把拉住她的手,“别划拉啦,不能吃啦,不要啦!”

“呜呜!”丫头哭花了脸,泪水在脸上留下几道痕迹,“能吃,划拉起来就能吃....”

“不能吃!”六斤执拗的掰着女孩的手,然后大声道,“跟我走,我带你吃好的!”

说着,看向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儿?”

“没名!”女孩闪躲六斤的目光,“俺娘就叫俺赔钱货!”

“这位少爷可是看上我家丫头了?”

那女子忽然欣喜万分,在旁连声道, “我家丫头虽是乡下丫头,可长的俊嘞!”说着,对拦着他的侍卫们说道,“各位大爷,让少爷买了我家的丫头吧!我不多要,就要....三十斤米....”

“哼!”邓平鼻子中哼了一声,看着女神的眼神越发阴冷。

“你跟我走吧!”六斤却依旧看着那女孩,“我让你天天吃好吃的!”

女孩畏惧的摇头,“俺不认识你。”

“赔钱货!真是赔钱货.....”女子大喊道,“给你福气你都抓不住。”

“父....父亲....”六斤忽然转头,对朱允熥大喊,“我要这个丫头!儿子要她!”

朱允熥眼帘低垂,对邓平微微点头。

“拿着!”

邓平抓着女人的手,啪的一下。

女人的眼睛陡然亮了,一根黄澄澄的金条。

她赶紧把金条塞在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后对着那牙印儿欣喜若狂。

接着,她警惕的看看四周,见所有人似乎都在忙着领粥,没人关注到她,飞快的把金条塞进怀里。

然后钻进窝棚,对着里面躺着的汉子低声道,“当家的,再忍忍,一会就给你找郎中去!”

“娘!娘!”

“爹!爹!”

被邓平抱起来的丫头,拼命的挣扎大喊,“弟弟!爹爹!娘....呜呜呜呜....别不要俺!”

而那女人,则在窝棚中露出半张脸,喊道,“别喊!你个赔钱货!去了富贵人家要享福的,你哭啥?”

她是在喊。

可是眼中,也分明有泪。

而她的喊声,也很是恶毒。

这时,城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一排马车,黑压压的拥了过来。

“谁呀?”官差大骂。

“曹国公府上!”

一句话,官差们顿时不敢再喊。

“我家公爷有好生之德!”曹国公的车夫站在马车上,俯瞰那些流民乞丐们,“给你们送来了米粮,还有御寒的被褥....都别挤,一个个的来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