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序淮合上手边的公文,从座位上起身。听到屋里的声响,念安从外面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见他醒了,迈步进来。
“主人,已经快戌时了,我让人将晚饭端过来吧。”
颜序淮没有胃口,想摆手让他退下,又记起花轻素曾叮嘱的话,沉默了半晌,轻轻颔首。
念安似乎松了口气,一边脚步轻快地过来点灯,一边唤人把饭菜端过来。
他坐到桌边,耐着性子用完了晚饭,倏地记起什么,“我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已经查过了。”念安说着从桌角拿起一个信封,双手递过去,“夫人自嫁到丞相府后做过的事能查到的都在这儿了。”
颜序淮打开信封,将里面的内容一页页仔细翻看过去。
念安立在一边,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看完后将那几页纸随手按在桌上,神色仿佛轻松的几分,不由开口:“爷?”
果然不是他的阿素。
颜序淮起身,从念安身旁走过,“烧了吧。”
念安一怔,应了声是,将那几页纸点燃扔进了桌角的火盆里。
*
初夏时节,庭院中的景物都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万物回暖,绿意盎然,唯有他一人还留在隆冬。
颜序淮递上去的折子起了效,配上他让人从各处搜出的证据,不到一月的时间,朝中一半多顾慎行的人都被摘去乌纱帽,关进了大牢,顾慎行也被暂时软禁在了府邸,由顾衡的亲兵看守着。
池誉告诉颜序淮,柳家那位小姐在抄家当天就在自己屋里自缢了,尸体被卷了草席扔到了城外乱葬岗,最后不知为何还是由几位青楼的姑娘凑钱收敛的。
颜序淮听后沉默了片刻,让人私下给柳煜介绍了些类似于帮人抄书这样轻松的活计,以此给他塞了些银子。
时间日复一日地往前走,颜序淮每晚睡觉时都会期盼着醒来能回到花轻素的身边,却只能日复一日的由着失望堆叠。
他很快地消瘦了下去,原本乌黑的发丝也渐渐染了一半银白,整个人周身的气场多了几分阴鸷如鬼的苍白,越发让人不敢直视。
日子渐渐走到了初一,入夜后自四肢百骸升腾而来的刺痛钻入骨髓,疼得他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颜序淮本来打算去书房处理政事,这突如其来的痛觉压得他脚步不稳,幸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桌子,方才没有狼狈地摔到地上。
他斜倚在桌边,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唇紧抿,这才记起自己这些天忘记了什么。
是了,若是没有遇到阿素,他本该每月都要经受一番这蚀骨之痛的。
自遇到阿素后,仅有的几次毒发,阿素都会用各种方法帮他缓解疼痛,他险些都要忘了毒发时究竟是怎样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疼得站不住,踉跄着走到床榻边,仰面躺了上去,额发早已被冷汗打湿,喉间有血腥味蔓延在口中,他盯着头顶的帷幔,扯着惨白的嘴角笑出了声。
“茕茕孑立,始室而终……”
原来若是没有阿素出现改变他的命运,他过的是这样残破的人生。
颜序淮咧着嘴笑着,侧过去将身子蜷缩起来,意识在这貌似无边无际的痛楚中波动沉沦。
在某几个昏昏沉沉的瞬间,他突然有些恍惚,到底这是一场梦,还是遇见阿素才是一场梦,他是不是孤单太久了,所以幻想出了这么一个人来陪他。
明明才来到这儿不到一月的时间,他却仿佛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十年的光阴,连带着对阿素的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阿素。”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
“这么久了,我似乎回不去了……”
颜序淮合上眼,意识渐渐沉没下去,被一股旋涡拖着坠入黑暗。
“淮淮?醒醒,淮淮?序淮?颜大人?夫君?相公?颜丞相?嘿,那个谁!”一道轻柔的女音在他耳边小声呼唤着,叫到后面好像是看他不回答,刻意将语气压得凶了一点。
与这熟悉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只温热的手,在他的面颊上轻轻摸着。
颜序淮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花轻素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脸,她整个人被自己抱在怀里,一只手还在轻拍着他的脸。
花轻素被他忽然地睁眼吓了一跳,见他醒了,将手收回来,懒洋洋地将头靠在他胸口,打了个哈欠,“你抱的太紧了,都把我勒醒了,快松松手。”
颜序淮垂眸静静地盯了她良久,倏地紧紧地拥住了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
“嗯?”花轻素被这突如其来的熊抱弄懵了。怎么回事,怎么越说反而抱得越紧了。
花轻素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太对,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抱,手在他背后轻轻抚了抚,直到发觉颜序淮呼吸急促,抱着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方才惊觉大事不妙。
花轻素拼命将自己的两只手从颜序淮怀里解救出来,低头捧起他的脸,对上他发红的眼眶后,最后一丝混沌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淮淮,你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不会是你该死的毒又复发了吧,那药不管用?我买到假冒伪劣产品了吗,天杀的,我这就去投诉他们,不对啊……今天不是初一啊……”
颜序淮抱着她,听着她小声的关怀,搂了好一会儿后,心中的惊恐和恍惚才缓缓安定下去。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半晌,又慢慢将头埋进她脖颈边,轻声道:“阿素。”
“嗯。”花轻素一下一下轻抚着他散落的青丝。
“阿素。”
“在呢。”
“阿素。”
“我在。”花轻素有些担心地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颜序淮贴着她,能感觉到她说话时身体微微的颤动,忍不住将人又抱紧了一点儿,声音低哑:“我做了一个噩梦。”
听到这儿,花轻素不由松了口气,低头吻了吻他的唇瓣,“不怕,你已经醒过来了,没事了,你梦到什么了?和我说说,说出来就不怕了。”
颜序淮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梦到了你说得那本‘原着’,那里没有你。”
花轻素怔了怔,想起按照原着剧情颜序淮该走向的结局,莫名心头一痛,又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亲。
“淮淮,梦都是反的。”她抓着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你瞧,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颜序淮感觉到手指传来的温热触感,慢慢弯起唇角,嗯了一声。
花轻素笑着低下去,抵上他的额头,“我们会长命百岁,白头偕老,幸福平安的过一辈子的,淮淮。”
颜序淮眼底又翻涌上一股热意,翻身压住她,回报给她一个热烈的吻。
她的手乖顺地搭到他肩膀上,微微启唇,温柔地安抚着他。
于是床板又缓缓摇动起来。
等到一切都偃旗息鼓,天色已然大亮,颜序淮抱着人又去沐浴了一番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回床上。
花轻素还惦记着中午的火锅,身残志坚地爬起身,让颜序淮伺候着穿上衣服,兴致勃勃地推开房门。
寒风迎面扑到脸上,夹杂着微凉的雪粒,庭院里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树枝也顶着绵绵的白。
琼枝玉叶,浩然一色。
她惊喜地转头唤他:“淮淮快看,下雪了!”
颜序淮用一件厚厚的披风将她拢住,从身后抱着她,也跟着仰头去瞧。
雪丝纷纷扬扬,檐下人影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