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郊区,荒草在寒冬的凛风中伏倒,小武和小华的墓碑旁,此刻又静静地矗立起了两座新墓碑,像是两个孤独的守望者,默默诉说着生死之间的悲凉。
陈阳带着一众弟兄,默不作声地将何宇和刘波的骨灰缓缓放入冰冷的泥土中,仿佛每一铲泥土都沉重如山,把压在胸口的悲痛越挖越深。
天空中零星的雪花无声地飘落,仿佛泪滴,轻轻沾染上每个人的肩膀和大衣,冰凉的触感融化在体温中,却又仿佛更冷了,似乎在无言地为离去的英灵哀悼。雪花愈加密集,将阴云下的视野染成一片模糊,没有人抬手拍打身上的白霜,似乎连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怕扰了这份肃穆的安宁。
寒风呼啸,不远处枯树上悬垂的枯枝相撞发出幽幽的声响,像是低声呜咽,烘托出一片凄楚而压抑的氛围。弟兄们低垂着头,一张张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掩饰不住的哀伤,每个人的心里仿佛都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他们望着长眠于此的兄弟,眼眸中透露出一抹难以揩去的深沉痛楚。昔日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而一抔黄土却已将他们彻底埋葬,只在这寒风凄寂的郊外,留下几块冷冰冰的碑石,镌刻着他们的名字。
随着入土仪式的进行,空气已经静得几近凝固,仿佛连大自然都为此时的别离屏住了呼吸,每颗雪花落地时的轻响,都像是探触记忆深处某片柔软的心弦,震荡出无法言语的悲切。
墓碑终于立好,陈阳从沉默中回过神来,他缓缓打开了一瓶茅台,伴随着淡淡的酒香弥散在冷风中,他倒上一杯,将清冽的液体倾注而出,随后沉重地沉默许久,将酒杯递给身边的弟兄,目光复杂而深邃地看向前面。
“何宇,刘波,我的好兄弟,”陈阳哽咽着,声音颤抖,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仿佛随时都会滑落,“大哥来看你们了,这一路……走好。”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地划过他脸庞,滴落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伤和自责。
“是大哥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如果那天我……”陈阳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泪水决堤,他再次哽咽,说不下去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何宇,你小子上来就给了我一拳,说我抢了你的生意,哈哈……”陈阳回忆起往昔,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我答应过你们,让你们每个人都娶妻生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没想到……”
“刘波,你总是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都会讲笑话逗我开心……”陈阳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你说过等你结婚生子,要让我给你儿子起名,认我做干爹的,可是现在……”
“你们放心,中村正雄那个畜生,我已经亲手送他下了地狱,他欠你们的,我替你们讨回来了!”陈阳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你们的仇,我报了!”
“还有你们的父母,我会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孝敬他们,让他们安享晚年,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
陈阳郑重承诺,“我知道,这并不能弥补你们的失去,但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他们,让他们感受到家的温暖。”
“兄弟们,安心上路吧……”陈阳将手中的酒,缓缓倒在墓碑前,清澈的酒液,浸润着冰冷的土地,仿佛在祭奠着逝去的英灵。
祭奠完何宇和刘波,陈阳久久地伫立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与兄弟们并肩作战的点点滴滴,心中悲痛万分。他缓缓放下酒杯,杯中酒如断线的珍珠般洒落在雪地上,转瞬即逝,如同逝去的兄弟,再也回不来。
其他人也默默地将杯中酒洒在地上,为逝去的兄弟送行。振丰、刀疤、马户等人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与兄弟们出生入死的日子,如今阴阳两隔,怎能不让人悲痛欲绝。
陈阳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楚老板和赵川周的墓碑前,墓碑冰冷而坚硬,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由于楚老板和赵川周的骨灰已经由专人送回家乡安葬,所以这里只有两座冰冷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中。
陈阳在楚老板的墓碑前,恭恭敬敬地放上一杯茅台,墓碑上,刻着楚老板的本名——林重阳,三个字苍劲有力,仿佛在诉说着他传奇的一生。
“楚老板,”陈阳小心翼翼地从旁边小弟手里接过一瓶茅台,满脸肃穆。他打开封口,一股酒香飘了出来,陈阳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用尽全力稳住雪花飞舞中略显冰寒的茅台瓶,将茅台缓缓倒进随身携带的瓷杯内。随后,将茅台瓶子放到了楚老板墓碑前。
看着刻在石碑上林重阳三个字仿佛直穿心底,陈阳一字一句低念,“师叔,无论你入门还是没入门,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师叔。”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吗?你一袭灰布中山装,手里还抱着一块打磨一半的樟木,明明沾了一脸木屑,却硬要和我讲古代家具的‘灵韵’。我那时候糊里糊涂,后来啊,师叔,你教会了我什么叫传承,教会了我坚守。”雪落得更大,几片悄无声息地融在陈阳滚烫的泪珠里。
他抬头望了望天,嘴角动了动,好像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止住了,略显哽咽的声音强迫自己勉强维持冷静,“您是我见过玩木器最好的行家,没有之一!您对木器的热爱,您精湛的技艺,都让我敬佩不已。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您那件黄花梨木嵌染牙木雕山水图宝座,就让我和宋师叔惊掉了下巴。现如今......”
陈阳说到一半,声音忽然低了好多,转而微微噘起嘴,轻轻向墓碑上吹了一口气,“师叔,我谢谢您把那些木器都给了我,虽然我现在还没来得及去看过,但我向您保证!”
“师叔,你的那些木器,我一定会让它们有一片全新的天地,会让它们重新焕发光彩,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它们的美妙。”
陈阳指尖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墓碑的边缘,那冷硬的触感仿佛冻住了言语。他没有再多说,只是将瓷杯中的酒倒在地上,透明的酒液立刻顺着泥土溢散开,空气中弥散了一股温和又尖锐的酒香。
陈阳缓缓站起身,寒风卷起几片落雪擦过他的脸庞,他颤抖着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茅台,眼眶隐隐发红,仿佛随着酒香将无尽的思念酿进杯中。
他毅然朝着楚老板和赵川周的墓碑迈出一步,郑重地弯下腰,身影在雪地中拉得长长的,凝聚着肃穆与哀痛。他双手端起酒杯,微微颤抖,喃喃低语:“二位前辈,一路走好,愿那边没有纷争与忧虑。”
刹那间,胸中百感交集,他一口饮尽烈酒,辛辣从喉间灼烧至心底,却仿佛未能平复他混杂的情感。他迟疑片刻,目光却骤然坚定,声音沉稳如磐石:“你们的牵挂就是我的责任,从今日起,你们的孩子就是我陈阳的孩子,你们的家人就是我陈阳的家人。”
冰冷的风中,倒入地面的酒液扩散成斑驳暗纹,似一道无形的誓言铭刻于天地间。他倔强如铸铁的语气中透出淡淡的哽咽,“在我这里,永远不会让你们的家园空荡无依,你们放心吧,前辈!”他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墓碑,仿佛在刻画彼此的羁绊。
劳杉身着僧袍,颜色如初春的嫩柳,洗尽铅华的黄褐色给人一种仿佛看透世间的悠远感,手中一串菩提佛珠颗颗如星辰般清润光滑,颗颗饱满圆润,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缓缓转动,仿佛在拨动着时间的轮盘,将生与死,过去与未来连接在一起。
他盘腿席地而坐,身姿端正,犹如一尊亘古不朽的雕像,神态中自有一种脱俗的安详。脚下铺设的猩红地毯宛如鲜血流淌,却在跳跃的烛火暗淡光晕映衬下显得微微泛着琥珀般的光泽,带来神秘庄严的气氛。
檀香的烟气升腾弥漫,犹如梦中一抹缥缈的云雾,将这个小小的时空切割成一片浑然独立的幽静角落,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似一只无形的手,抚慰着人们内心的躁动不安。
每个墓碑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祭品,新鲜的水果,精致的糕点,还有散发着袅袅青烟的香火,无不诉说着对逝者的哀思,都在静默中接受着这些来自生者最后的心意。
不远处,香炉中的香条散发着紫蓝色的星星点点的火花,袅袅升腾的烟雾像是一条虚幻的桥梁,将生者与亡者连接在一起。与此同时,周围一盏盏烛火摇曳着细碎的光影,有时微弱,仿佛要熄灭;有时猛然跃起,仿佛要燎原一般,映衬出一片鬼魅与肃穆交织的场景。
就在这静静的肃穆之中,一声悠长而清脆的磬声骤然响起,似乎是源自天地尽头的一声诉说,又像是从时间深处穿越而来的叩问,声音轻柔而古老,如月光洒落湖面,琴弦轻拨星河,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幽深意蕴。
劳杉微微闭上双眼,整个人瞬间与香烟、烛火融为一体。他口中娓娓念诵着经文,那声音仿佛清晨林间的第一缕春风,带着露珠的清新,剪开冬的寒冷,将一切痛苦与哀伤轻轻吹散。他的诵经声仿佛是一股不尽的清泉,从无限深邃的古老土地中涌出,涓涓流淌,带着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轻轻拍打着每个沉重心灵的堤岸。
低沉的诵经声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波浪,从劳杉的嘴边轻轻滚落,渐渐填满了整个墓地的上空。这声音并不会刺痛耳膜,但是每一个字、每一段音调,都像是穿透了空气又穿透了人的灵魂,直达心底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
“南无阿弥陀佛……”这六个字,从劳杉口中念出,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洗涤着世间一切污秽,也净化着生者的心灵。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慈悲与祥和,仿佛能将逝去的灵魂引渡到极乐世界。
诵经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昂,如同波涛般汹涌澎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声场,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这声音,仿佛能穿透时空,直达天际,将生者的哀思和亡者的灵魂都带到彼岸。
木鱼声声,伴随着诵经声,在墓地里回荡。这声音,如同心跳一般,一下一下,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香火燃烧的噼啪声,也融入到这神圣的乐章之中,将整片墓地围绕在一种肃穆的氛围之中。在这阵阵经声中,众人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慰藉,一种解脱。心中的悲伤和痛苦,也渐渐被这股宁静祥和的力量所抚平。
站在劳杉身后的陈阳等人,脸上的表情从悲恸缓缓转化为一种静谧的怀念。他们默默低下头,眼中溢满对故人的追忆,那些无法言语的情绪通过周围逐渐高亢的诵经声一一得到传达。他们的内心仿佛被一种境界高远的力量包围着,所有无法出口的痛苦、无能为力的遗憾,在此时此刻,都随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南无阿弥陀佛”渐渐释然。
随着劳杉的诵经声逐渐拔高,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燃烧的火把,将那些冰冷而沉重的悲伤一点点取暖。他的声音越来越充满力量,每一音符都仿佛在抚平天空与大地之间遥远的裂隙。每一声起,每一声落,都像是船桨一次次划开水面,将亡者的灵魂载上去往极乐世界的渡船。嘹亮而庄重的经文仿佛成了桥梁,牵引着那些逝去的灵魂迈过幽冥的雾障,进入永恒的平和。
诵经声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左右,才渐渐平息下来。劳杉缓缓睁开双眼,双手合十,起身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陈阳等人也跟着行礼,然后默默转身离开,没有带走一片雪花,只留下深深的思念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