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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3章 压力甚重侯司长(下)

“章晖,休要在此装神弄鬼!”侯庆奎的右手紧握铁尺,手背上的青筋根根鼓起,他语气不善地寒声道:“否则莫要怪本官的铁尺不认人!”

“侯司长稍安勿躁。”唐世勋并未在意侯庆奎的威胁,而是神色平静地将侯庆奎与那顾惜惜的往事娓娓道来。

这段往事还得从两人的父亲说起,侯父原是邵阳城的县衙捕快,而顾父则原是城南郊芭蕉亭一带的地主。

在二十三年前,即天启元年,顾家的一个长工因欠下大额赌债铤而走险,在当年冬季偷了顾家几十两银子并污杀了顾父的夫人,即顾惜惜的母亲,当时顾惜惜才两岁。

而那长工不仅没逃跑,反倒威逼一个家仆一同制造出有贼人侵入顾宅之假象,顾父悲痛欲绝并向邵阳县衙报案,他怎会想到这起惨案是他倚为心腹的家仆和一个长工所犯?

当年负责调查此案的就是侯庆奎的爹,侯父在仔细勘查顾宅的地形与死亡现场之后就觉着是熟人作案,但顾宅上下三十余口人,这还不包括住在顾宅周边的顾家佃户,真要锁定嫌疑人绝非易事。

好在侯父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公门老手,加之顾父为了抓住真凶而奉上了不菲的财物,侯父与几个手下逐一审问排查后,又不辞辛劳顶着寒风在芭蕉亭一带明察暗访,于当年腊月锁定了那长工和家仆两个嫌疑人,后在证据确凿之下将二人抓捕归案。

虽然这个让人心寒的结果让顾父气得几度昏厥过去,但他却因此而与侯父结下了不解之缘,之后每年顾父都会邀请侯父去顾宅做客,且逢年过节还会送上各种贺礼。

而侯父也不是那等只进不出的寒碜人,当时邵阳城的南郊一带本就是他的辖区,因此在明里暗里委实帮顾父解决了很多官面上的事和民间纠纷。

到了天启四年,即二十年前,侯父与顾父又一次小聚,兴许当时顾父是喝高了些,遂提出要与侯父结为秦晋之好,侯父亦是含笑应下,那年侯庆奎七岁,而顾惜惜五岁。

之后的几年里,侯庆奎每年都随父亲去顾家好几次,有时顾惜惜去邵阳城之时更是直接住在侯家,两小无猜的孩子俩成了极为要好的玩伴。

然而好景不长,十二年前,即崇祯五年,当时侯庆奎十五岁,顾惜惜十三岁,原本侯父和顾父已定下在这一年为俩孩子完婚。

谁曾想那一年顾父不知是因误服了何种药物而一命呜呼,由于顾父的续弦生了两个儿子,加上顾父的亲弟弟支持,因此那偌大的家业遂被顾父的续弦和顾父之弟所掌控。

坊间虽传闻是这叔嫂两人害死了顾父,但传闻毕竟是传闻,谁又能拿得出甚真凭实据来?

更不巧的是也就在那一年,侯父在抓捕逃犯时不慎中刀,后因伤势过重于当年过世。

由于侯父和顾父新丧,侯庆奎和顾惜惜的婚事自然被延后,谁知一年后顾惜惜的继母竟派人将婚书退回给侯母,且顾惜惜在那年被继母逼着嫁给了邵阳城西的郭员外为妾。

侯庆奎的母亲本就因丈夫过世而悲痛万分,再受到顾家的退婚打击后更是一病不起,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

要说顾惜惜的继母向侯家退婚也是在无奈之下的决定,毕竟侯庆奎的亲姐姐当时已嫁给了于威,而于威的爹老于头同样是邵阳县衙的老捕快,他们在这宝庆府城邵阳方方面面的关系可不比一个乡间地主要广?

若非必要,顾家也不愿轻易得罪这些县衙快班的地头蛇们不是?

只因崇祯五年顾父在误服药物死亡之后,侯父便断定是有人在陷害顾父,且还向邵阳县衙的典史大人提出要调查顾父的死因,虽然典史大人没同意这等无亲属报官的案子,但侯父依旧不死心而决定私下调查。

当侯父因重伤过世之后,侯庆奎则认为有人不仅害死了顾父,且连他爹也是被那人所害。

这矛头可不全都指向了顾惜惜的继母和叔叔?

在侯父与顾父去世之后,侯庆奎请于威和于虎等人通过各种手段调查这两起案件,顾父的续弦和顾父的弟弟或许是慌了神亦或恼羞成怒,这才决定退掉侯家的婚书。

而这也激起了侯庆奎的愤怒,但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庆奎也无力去挽回这段婚事。

到了崇祯十四年,即三年前,顾惜惜的第一任夫君郭员外去世,而郭员外的原配夫人及长子则牢牢地把持了郭家的产业,且郭员外的正室还对顾惜惜等三个妾室百般刁难羞辱。

不仅如此,郭家长子还觊觎顾惜惜的身子,而她又没法回到芭蕉亭的娘家,因她的继母与叔叔等人根本都不在意她的死活。

迫于无奈,顾惜惜以守灵为由搬离了郭家主宅住去了城南的一间小宅,而后这里便成了她和侯庆奎私会的地方。

正是在那小宅内,侯庆奎提出要迎娶顾惜惜,虽然她当时也愿意嫁给侯庆奎,但无论郭家还是顾家皆是挡在两人面前的大山,只有扳倒这两家,他俩才有再续前缘的机会不是?

谁曾想两人谋划了不到一个月,郭家主母与郭公子不知从何处得知顾惜惜与侯庆奎有私情,于是派家仆去把顾惜惜给抓回了郭家主宅,并以她与侯庆奎有私情为由将她禁足并肆意殴打。

当侯庆奎得知心上人处于如此悲凉的境地之时,他曾多次想要冲入郭家抢出顾惜惜之后远走高飞,可是他若当真如此做,他的姐姐和姐夫于威等人该如何是好?况且他爹和顾惜惜的爹双双被害又该如何报仇雪恨?

为了消除顾惜惜与侯庆奎有私情的谣传,侯庆奎方才故作浪荡子般与好些个寡妇有了私情,这当中就有他现在的夫人谭氏,而谭氏那时又是郭家长公子的姘头。

侯庆奎正是从谭氏那得知了郭公子的父亲、即顾惜惜的第一任夫君郭员外死亡的真相,而侯庆奎的复仇计划便是由谭氏开始着手的。

每当郭公子去与谭氏私会之时,她就会给他服用一副慢性毒药,至崇祯十五年秋冬之际,郭公子在家中暴毙。

那郭家主母老年丧子自是无比悲痛,她总觉着事有蹊跷但又没证据,更让她惊慌失措的是城中出现了很多不利于她的谣传,说是当初她的夫君郭员外太过宠幸顾惜惜等三个妾室,她在恼羞成怒之下方才谋杀了郭员外云云。

据衙门里传出的消息称,县太爷似乎有重新调查郭员外死因之意?若当真如此岂非要来郭家问询那三个妾室?

于是郭家主母心生一计,她命心腹忠仆悄悄将顾惜惜和另外两个妾室带离邵阳城往东而去,又命几个家仆故意留下线索往西南方向而去,意在引出想要救走顾惜惜的侯庆奎。

侯庆奎的确是着了道,他在于威和于虎等人的帮助之下逮住了那几个郭家仆人,而那几人当真背了个麻袋,袋中确有一个女子,不过他们在被侯庆奎等人抓住之前就已将那麻袋扔入了滚滚资水当中。

当时侯庆奎跪在资水之畔抱头痛哭,他当真以为顾惜惜已香消玉殒,因那几个被抓的郭家仆人也以为麻袋中装的就是顾惜惜。

然而侯庆奎却又没法为顾惜惜报仇雪恨,因顾家人根本都不在意顾惜惜的死活,更不会去状告郭家主母。

而郭家主母又死不承认是她授意家仆去谋害了顾惜惜,甚至她还反问侯庆奎,你如何证明家仆扔下资水去的是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

至于说顾惜惜等三个妾室去了何处,郭家主母则说三女是去帮郭家打理在祁阳县的产业云云。

最后此案与郭家主母谋害郭员外之案皆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但仇恨的种子早已在侯庆奎的心中生根发芽。

到了去年献贼入侵宝庆府之时,侯庆奎没有离开府城邵阳,他被献贼钱将军委任为邵阳县衙的快班捕头,而郭家主母因年老体弱也没有出城逃难。

后来侯庆奎搭上了县衙主簿唐世邦和郑员外那条线,得势的他终于将整个郭家的势力连根拔起,郭家主母亦于家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惜,南郊芭蕉亭顾家却在去年阖家逃难,侯庆奎未能将顾家也一网打尽。

话分两头说,当顾惜惜和另两个妾室在前年冬季被那郭家忠仆给带离祁阳城以后,那凶人将三女串绑着带去了荒山野岭之中,且意欲按着郭家主母的指示将三女皆残杀于山野间。

无人知晓顾惜惜究竟在那经历了怎样的不堪遭遇,但那郭家忠仆没有对她下杀手,而是真带着她去往了祁阳县,至于另外两个妾室却再无音讯。

郭家在祁阳县城内确有两处产业,但等顾惜惜随那郭家忠仆过去时那两处产业已经易主,那忠仆对郭家倒是真个忠心耿耿,他竟让顾惜惜写诉状去告那谋夺郭家产业的人。

而被告者,便是吴员外的侄儿吴志林。

结果可想而知,郭家忠仆不仅没能胜诉夺回产业,且还因诬告罪被杖责重伤后关入大牢,不到半个月便死于牢中。

而顾惜惜却并未遭到牢狱之灾,因她和那郭家忠仆去找吴志林对质并讨要郭家产业之时就被他给看中了,他之所以要把那郭家忠仆整死在狱中恐怕也与顾惜惜有关。

到了去年夏秋之际,献贼翟将军与孙将军两部入侵永州府,祁阳城易主,孙将军麾下的倪将军成了祁阳守将,而吴志林的兄长吴杏林傍上了倪将军的亲姐姐倪夫人,吴家在祁阳县的势力更上一个台阶。

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吴志林的宠幸,顾惜惜总算是过上了有尊严的日子。

也正是在去年夏秋之际,顾惜惜的继母和叔叔等顾家人也逃难至祁阳城内,在吴志林的谋划布局之下,财富本就所剩不多的顾家变得一贫如洗,而后被吴志林招为苦力。

且吴志林还抓了顾惜惜的继母和叔叔,并陪着她去亲自审问。

当时顾惜惜的继母已饿得不成人样,她为了一口吃食也为了顾惜惜能放过她的两个儿子,遂将当年如何害死顾父和侯父的经过和盘托出。

果然,顾父真是被这恶妇给毒鸩致死,而侯庆奎之父当年之所以会在抓捕逃犯之时受到重伤,也是因侯父锲而不舍地调查顾父的死因,那恶妇和顾父之弟方才设局谋杀侯父。

时隔十二年,顾惜惜终报了她与侯庆奎的杀父之仇!而旁听的吴志林也对她愈加怜惜,且不顾吴家长辈的反对娶她为平妻。

今年三月底,顾惜惜为吴志林诞下一子,恰好当时祁阳城又再次易主,幸运的是吴家没有遭到楚军的清算,且吴志林的大伯吴员外还成为了楚军商会的副会长。

按理说顾惜惜还在坐月子不易出门远行,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到宝庆府,吴志林拗不过她,只好在西路联军夺得了流光岭镇和廉桥镇等地以后将她带去了流光岭镇居住。

到了四月中旬,侯庆奎携妻谭氏投奔西路大总管于威,并被委任为西路安保司长,当他去往流光岭镇巡查之时,偶遇了迁居于此的顾惜惜,还有她那未满月的孩子。

虽然没人知道侯庆奎与顾惜惜的那次偶遇究竟说了何事,但那晚侯庆奎喝了个酩酊大醉,且还去流光岭镇的监狱内亲手拷打了几个重犯。

唐世勋说到这儿不禁瞥了侯庆奎一眼:“或许,已为人母的顾惜惜与侯司长你已是缘尽,况且吴志林不仅帮你和她报了杀父之仇,且对她宠爱有加,这岂非是她最好的归宿?结果,吴志林在前日却意外死在了廉桥镇的德胜客栈!”

此人怎会如此清楚我的过往?甚至还清楚顾惜惜与吴志林的事?侯庆奎双目中的凶光时隐时现,尤其是这章晖在说‘意外’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这岂非是在怀疑他以权谋私害死了吴志林?

侯庆奎的右手紧紧地攥住铁尺,若换作他以前的脾气怕是早已用铁尺将这厮给打得头破血流了去!但他并未立刻反驳也未出手,而是按捺着心头的火气仔细思索这‘章晖’说的话。

他目前很肯定一点,无论此人是否如欧阳文飞所说的是用了个‘章晖’的假名,也无论此人在军情司有何等职务,但他笃定此人必然是肃卫中人,且极可能是于青青的心腹。

因知晓侯庆奎过往的只有他的姐夫于威和好兄弟于虎,而于威曾知会过他,为了让大帅能清楚他这个西路安保司长的背景底细,于威将他的过往皆告诉了小妹于青青以进行备案。

并且于威还曾告诉侯庆奎,有关他的备案只有大帅和于青青等少数高层知晓。

虽然侯庆奎对肃卫和军情司皆无一丝好感,但他绝非刻意针对于青青,其实他以前一直把于青青当亲妹妹般对待,况且若换作他处在肃卫统领的位置上,也必然会对各路将领与官员们进行背景调查。

再有那吴志林的过往也必然是被肃卫给了解得一清二楚,因此侯庆奎很确定眼前这章晖必是于青青派来的心腹无疑!

不可否认的是,廉桥镇的纵火刺杀事件委实让侯庆奎压力极大,尤其是吴志林之死,这不仅给了吴员外重提组建商队武装的契机,且还让侯庆奎心中的挚爱顾惜惜又一次成为寡妇。

诚然,侯庆奎知道他跟顾惜惜恐怕是真个有缘无分,但他又怎忍心见刚诞下幼子月余的顾惜惜因失去夫君而伤心痛哭,而他这个西路安保司长却没能帮她抓住真凶?这也正是他心头最为沉重的压力根源。

侯庆奎深吸了几口气以平复心情,随即冷声道:“怎的?你以为本官是为了得到惜惜而将吴志林置于死地?荒谬!”

不待唐世勋回话,侯庆奎话锋一转:“明人不说暗话,于青青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你来宝庆府所为何事?”

唐世勋的鹰目中精光奕奕,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于是他起身走到侯庆奎跟前,以极低的声线说道了一番……